冬天来了，院子里树木已经光秃秃的，草坪都变得干枯，绿地里老师们认领的月季等花木经修剪大多只剩离地面不高的几根树桩，有几个不怕冷的家属头上冒着热气在忙着给月季松土埋底肥。时不时来一场风要把耳朵刮掉，雪还没有下来，不过天气阴沉，厚实实的低垂的云层昭示着一场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稍晚了些。
老毛在办公室袖着手转圈，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天，雪花慢慢飘下来了。忽然想起市里张校长老张有文化，下雨天喜欢沏壶好茶坐办公室门口听雨。认识老张有几年了，老张喜欢写诗，在老张的日子里凡事皆可入诗，从早到晚，旭日可以入诗、朝霞可以入诗、早餐的豆浆可以入诗、上班路上路边的蔷薇可以入诗、办公室的绿萝可以入诗、窗外的草坪可以入诗、园中的牡丹可以入诗……，据说，跟老田同学时，现在依旧优雅漂亮的老张夫人也是他们同学，老张硬是凭借自己绝顶聪明的智慧搭配每日一首赞美美女的诗，叩开了美女原先对他紧锁的心扉。叩开之后，怕幸福的小门再锁上，老张干脆把美女心扉的钥匙丢到护城河了，他自己给美女加了把锁，想开想关就由当年学生诗人小张现在校长诗人老张掌握。万年想起上次茶社喝酒老张自弹自唱油菜地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现在的张夫人张嫂子，估计够呛。跟老田老张来往，万年也想学着写诗，无奈自己底子还是薄，偷偷试了几回，别说老张，比老田写的都差得太远，干脆不写了。
看着雪花飘飘洒洒，万年回回神，喊隔壁语文组小柳老师帮忙沏壶龙井，大腿二腿一翘坐到门口听雪。听着听着犯了嘀咕，雪落到地上悉悉索索，不注意听不出来，老毛要侧着耳朵使劲听，这一听，听出了别的事，也解开了自己的心结。
万年的心结大家都知道，是万年的事也不是万年的事，是小年，不过小年的事说到底还归万年。小年不喜欢学习，在班上个子大学习差还喜欢捣蛋，在万年闯荡江湖当保安的年代长大，积攒不少赖毛病。等万年稳定下来当了老师校长把他带到身边管教，又刚好是熊孩子到青春期，没理还喜欢犟三分。胡子拉碴一身腱子肉，别说教育他了，他急起来还敢提溜着拳头站到万年面前耍威风。万年自己想起那天半夜在欧阳老师宿舍挨那一砖头就心有余悸，后怕得很，要是砖头再大一些或者再往下偏三指，校长老子的眼都被学生儿子砸瞎，德仁高中就成弑爹高中了。
没想到熊孩子年龄不大花花肠子不少，也幸亏那回那事折腾大了，小年后来没敢再去欧阳老师那里打花呼哨。到底是小孩子，懵懵懂懂，看着鼓鼓囊囊一耸一耸，难免有冲动，过后就算了。也不怪孩子，他老子也经不起那鼓鼓囊囊一耸一耸不是？只是小年这小狼崽子这么胡闹着，咋弄？狗小子大学肯定考不上，嘟囔着不行就出去闯江湖。本来闯江湖都不容易，他老子都没有闯荡好，哪还有吃香喝辣的江湖等他去闯？所以万年但凡想到小年，火热的心就有点拔凉拔凉。
多少年后想起来，老毛还挑大拇指，怪不得诗人张校长听雨，这听还真能办成事。二郎腿翘着喝着茶侧着耳朵使劲听着雪，万年听到前面办公楼数学组老邱跟生物组老钱正压着嗓门聊天，说听说过有的高中有人压住某学生的录取通知书不给，给孩子说没考上，转身让别人上，档案做齐全没有问题，说没有想到高考这么严丝合缝的事也有人打马虎眼玩狸猫换太子。说就是发现也没有多大问题，有过几起十来年后发现的，听说发现很偶然。说一个嫌自己名字难听叫张恨球的在街上正拉着一车猪娃卖，听到有人喊“恨球”，以为喊自己赶紧丢下猪娃跑过去问，路边喊人的人厌恶地瞥的一眼，说怎么会喊他？人家是喊一个衣着光鲜的体面人，也是自己当年的高中同届毕业现在市教育局的张恨球张科长。这下张恨球甲跑到当年母校高中查档案，发现当年母校高中其实没有张恨球乙，就这一个张恨球，不过现实中张恨球乙已经被组织上考察多年培养多年进步到科长了，后续怎么处理不清楚。不过现在不像过去，《雍正王朝》电视剧里内阁大学士张廷玉的弟弟张廷璐做主考时，有人夹带被发现，主考张廷璐都被当街腰斩。现在这种事一般发现后读书的进步快都成领导了，被顶替的也出去打工成孩子爹孩子妈了，处理起来也是烂糟事。万年校长越听越想听，侧着身子往前倾，不小心摔倒门外走廊，喷香的龙井洒了一裤子。裤子湿了不要紧，小年的前程算是有着落了。
学校班子老孙年底到龄，局里老岳问万年有啥想法。万年说老孙开始工作上不太配合，理解，不过后来干得不错，教学抓得紧，连续几年学校都有被清华、北大录取的， 985、211 一年也比一年多，老孙头功。说校长抓全面，教学还真是靠教学副校长。老孙常年晚上加班串教室查看学生自习情况，有人睡觉就是脑门一凿子。学生不下晚自习老孙不进家，进家喝口水还串教室，把不想回宿舍睡觉还想苦学的学生再劝回宿舍，不容易。说多少毕业考上大学返校的学生提起孙副校长都很感动，说当时自习趴课桌睡觉头上挨过孙副校长凿子，疼得直掉泪，心里还暗暗骂过孙副校长祖宗，考上后才知道孙副校长的好。老岳笑笑说，万年你到底想说啥？万年笑笑，摸根老黄皮递给老岳，说看领导能不能给老孙解决正科再退？老岳说这事我说了不算，得跟文县长说，跟渊民书记说，说不过万年你这熊人真不错。
年底老孙解决了正科，很圆满。晚上喝着酒，老孙流着泪跟万年碰杯，后来喝多了，趴万年肩膀哭，把万年新买的大红羽绒服肩膀都哭湿了。
老田没有悬念地接任副校长。
年后进入紧张的高考备考阶段，前后甩着手的老田忙得团团转，春暖花开的也没有时间倒腾他自己领养的月季，月季只长叶子不开花，开也是小花。有时走过那一片月季，老田脚步想停停，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嘴啧啧两下只好走开。前后甩着两只手的田副校长老田干起来一看就是要甩开膀子，当了副校长还想上课，时间紧，不能像过去天天进教室站讲台，现在是每周在阶梯教室给毕业生上大班辅导。副校长脑门冒着热汗，袖子卷老高，嗓门亮开不用扩音器，声音震得屋顶尘土扑簌簌落个不停。结果，当年德仁高中高考数学平均成绩在市里高中名列第一，还有一名同学考个全省第四，破天荒单科进入了全省前五。
高考结束,老师们总算可以歇口气，市里照例组织各学校教学组长等骨干开研讨会。说是开研讨会，主要是让这些一线教师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能放松几天。开会那天，市里老张裤兜揣两包软中华车子后面装两瓶大肚宝丰，雄赳赳气昂昂到会场就往老田经常坐的地方踅摸，会场唧唧喳喳乱糟糟的，别看老师们在课堂上一个个周吴郑王，一出门也一样没有正形。
老张踮着脚看，看到看到一个身材跟老田差不多的，正跟边上女老师头抵头热聊。老张心里犯嘀咕，老田不这样啊，老田当年看到纺织厂女工背影有点激动看到书店卖书的姑娘写了首诗，那是年轻，现在当了领导老田稳重得很，跟女同志说话前先目测一下，时刻保持两米安全距离。等拍了肩膀，才发现那人是德仁高中新上的数学组长老邱，边上女的是语文组小柳，小柳边上是生物老钱，老田不在。老张跟他们也认识，问起来老穆老钱小柳脸蛋红扑扑的，说老田高考结束嗓子就哑了，在家休息。
不过，看到老邱老钱小柳一股脑进步了，老张这才相信小年读大学的的事传言不虚，心里不禁给万年点了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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