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飞机，我让龙主席坐在中间的位置上，比较有安全感，免得看着飞机起落恐慌。他则要坚持靠窗，“我还就喜欢靠窗，坐飞机不靠窗，就像吃肉不喝酒，总觉得缺少点什么。飞机一起一落，多爽，我最讨厌那段无聊的平飞。”
我疑惑，你确定你有飞机恐惧症？
果然，飞机腾空时，龙主席连背靠都不靠，直起身体，扒着窗户朝外看。那样子，像第一次坐飞机的小孩子，充满了新奇，还不住地说着：“看那下面，多漂亮，果然站得越高，风景越美；看这块云，像头狮子……今晚我不睡了，一定要写首关于坐飞机的诗。”
他的表现，哪有飞机恐惧症的样子，简直巴不得天天坐飞机呢。
“龙主席，”我犹豫了一下，“你没有飞机恐惧症吧，是给单位省钱吧？”
龙主席把头从窗口移回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几声，双手互搓着，有点窘迫，又有点天真，不过旋即又恢复到他的常态，用食指指指我，“你呀，还是给你看出来了。”
我眨眨眼，说：“像龙主席这样时时处处总为集体利益着想的干部，现在很少见了。”
心里却想，作秀罢了。
“其实也不是，”龙主席的神情严肃起来，“就咱们哥俩，我也不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就是小气。可我的小气，和别人的小气还不同。别人小气，是只针对自己的东西，我是针对一切东西。”
我说：“这不是小气，是节俭，节俭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龙主席没理会我的马屁，“不瞒你说，我看着你们年轻人大手大脚地花钱，尽管不是花我的钱，可我就是心疼；在饭馆里看到别人整盘整盘的菜没吃完就扔下走了，我就有种想替他们吃掉的冲动。小鄂，你说这是不是心理疾病？”
“不是，”我肯定地说，“你是为集体考虑惯了，潜移默化地影响到自己的行为了。”
龙主席叹口气，“翻遍古书，似乎我的做法没问题，但我总和别人格格不入，又仿佛有大问题。就拿坐飞机来说，我喜欢坐飞机，但心疼那个票钱，就是心疼，没理由，有人说我是作秀，其实不是，所以我只能对外宣称自己有飞机恐惧症。”
又叹口气，“月秋，你嫂子，就是因为这个跟我离的婚。也不怪她，她跟我这么多年，我还是这么穷，除了一套公积金住房，什么都没。混了半辈子，总算熬了个文联主席，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气氛有些沉重，我想找点轻松的话题出来，终于没找到。
下了飞机，我打开手机，浏览石大春的社交账号，他更新了动态，已到了此地。
第二天，石大春索性开了直播，他站在此地的一个广场上，向东风屠德才宣战，宣称屠德才不来应战，他就一直等下去。看来，他有些急不可耐了。
我和龙主席赶过去，广场上已有了一些人，有围观群众，也有媒体记者。
但我们最终没能等来屠德才，却等来了警察。警察还算客气，没采取强制措施，只是劝。劝不走石大春，就劝围观群众，一个一个劝，苦口婆心。闹成这样，架自然是没法打了，石大春虽不甘，却无奈，在直播中骂了一顿屠德才言而无信，也就离开了。
就这样，屠德才放了石大春的鸽子，也可能是事先没达成共识。
又白跑了一趟，简直无聊透顶。
无奈，我们只能打道回府。
在回程的火车上，我见龙主席情绪低落，便说：“龙主席，你不是要写一首坐飞机的诗吗？写了吗？”
昨晚在宾馆时，我见龙主席抱着手机按到凌晨，估计是在写诗了。
龙主席的两大爱好，古典诗词和传统武术，似乎更热衷于后者，然而传统武术似乎不钟情于他，每每让他失望，所以他的兴趣重点又转移到古典诗词上面。听到我问，兴致高了起来，说：“写了，一首五绝。”
窗前一片云，脚下万里川；寂寞红尘外，崎岖翠岭间。
我学过古代汉语，尽管写不了格律诗词，但还是有一点欣赏能力的，至少知道格律的用法。龙主席这首五绝，对仗和平仄没一点问题，而且也颇有意境，似和他本人的处境有关。看来，即使是常作狗屁诗的龙主席，偶尔也能超常发挥出个精品。
我本可以像往常一样来一句“前无古人哪”，又觉得不符合此诗的格调，想换一种高雅的评价，各种词汇到达嘴边，又觉得都不恰当。人挺奇怪，拍马屁的时候，一切高雅的词语都用得问心无愧；到了真要发自内心地用这些好词时，却又觉得庸俗苍白。
最后我说：“这期内刊，把这首诗发到扉页吧。”
“别别，千万别！”龙主席急忙摆手，“大家都知道我有飞机恐惧症，这要发出去，不是露馅了吗？别说内刊，论坛也不能发。”
真是奇怪，不想发表的诗作，反倒写出感觉了。
东风屠德才没接受石大春的挑战，却和温翁打了一架。武林四绝对整个武林界似乎不屑一顾，相互之间又彼此谁都不服谁，一不服就开打，倒比石大春挑战他们顺利得多。有人一吆喝：“你们两个打一架？”他俩就开打了。
当然，背后的利益不得而知。
这一架龙主席没去现场看，那段时间，他实在忙，所以他错过了温翁一雪前耻的感人场面，尽管这个耻辱是石大春给他的；龙主席没去，我也就没必要去，况且龙主席实在忙的时候，我往往比他还忙。
我们看的是网上的视频。
两人打了将近二十分钟，很显然，温翁的实力胜于屠德才，两人年龄相仿，体型相近，都有些微胖，似乎屠德才更胖一些；最惹眼的是，两人都是秃头，只是温翁秃得儒雅，屠德才秃得彪悍。
都是传武大师，温翁就不必担心用内功震死对手，所以赢了比赛，彪悍输给了儒雅。不过我并没有看到内功、轻功、点穴之类的神功，和现代搏击一样没看头，毫无美感可言，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时而一个压在另一个身上扭在一起，需要裁判费好大劲才能拉开。
这点，令龙主席十分遗憾。
我并没留意打的过程和采用的招术，主要我不懂，我的注意力都被温翁的表情吸引住了。我无法用现代汉语来形容他的表情，我又不精通外语，所以不知道用外语可不可以准确形容。总之是，每占到一些便宜时，他就昂首阔步地在场中走两圈，仿佛不把一切看在眼里，尽管鼻青脸肿，尽管嘴角流血，尽管气喘吁吁，但表情很轻松，意思是，我根本没用全力。
有好几条弹幕说：“唯一的看点，就是温翁的表情，酷毕了！”看来，和我持同样看法的，大有人在，这让我不至于那么孤立。
那表情，和西雨牛卫华以45度角看斜上方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后还是龙主席用他的龙氏律诗生动地描述了这场比赛，诗曰：
四绝其二比神功，两位胖僧显神通，翻江倒海真厉害，犹如深海出蛟龙；东风掀起千尺浪，南雷震天轰隆隆；谁说传武不能打，三拳保管你认怂；雀不飞，十日死，打得东风头流血，天下第一属雷公。
“最后一句，是不是有李白《将进酒》文尾‘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的神韵？”
我眨眨眼睛：“诚如你所言，确实如此，我又学到了。”
龙主席虽然文采斐然，但缺乏基本逻辑，如果温翁是天下第一，那么曾经11秒KO温翁的石大春算第几？曾经打败石大春的白斌又算第几？不过我想，他们没内功，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自然不能影响龙主席把温翁置于第一之位。
然而龙主席没高兴几天，温翁就再次折戟沉沙。
大概是赢了东风屠德才，一时得意忘形，温翁忘了他不能和没有内功的人打吧，他竟然又接受了一个业余拳击手的挑战。这个拳击手的知名度连石大春都不如，以至于我都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那次比赛，我和龙主席都去现场看了。为了看这场比赛，龙主席延误了几项重要工作，因此被上级领导狠批了一顿。
龙主席说：“如果温翁赢了，挨这顿批，值！”
我们初到彼地时，龙主席想和温翁套套近乎，可温翁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哪怕连句客套的寒暄之语都没有，直接无视。我不由替龙主席鸣不平，可惜了他那顿价格不菲的大餐。龙主席叹口气，“都怪我无能，没能让他上电视，他不会原谅我了。”
比武结果表明，龙主席挨的那顿批，不值。
温翁又输了。
虽然输得没有上次和石大春打时那么干脆利索，但毕竟是输了。打了两场：第一场，温翁被那个不知名的拳击手狂虐了一顿，好歹还没丧失战斗力；第二场一开局，裁判的手势一落下，那个不知名拳击手一记直拳，就把温翁打得倒地不起。
据知情者透露，因为赞助方事先有要求，无论谁赢谁输，都不能在第一场结束比赛，使其商业价值大打折扣，否则就算违约，得赔偿，所以那个无名拳击手始终没出全力。
坚持得时间长，温翁被虐得也就更惨一些，以至于他接受记者采访时终于承认：“传统武术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终于被一群不肖子孙练成了广场舞，已经丧失了实战能力，但这不能代表我们的心是软弱的。”
然后痛哭流涕地吟诗一道：“你强由你强，清风拂山岗；你横由你横，明月照大江。”
不过他的诗，不是自己写的，而是引用的。
他哭得很伤心，很可怜，和他击败东风屠德才时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龙主席虽没哭，虽没吟诗，但受到的打击丝毫不比温翁小。本来温翁刚输时，龙主席还据理力争：“温翁没用内功，这种比赛是不公平的，我抗议！”
我想，如果不是惧于现场有许多武林高手，龙主席的暴脾气肯定又要发作。
但当听了温翁的言论后，就像一个绝症患者被大夫告知“无能为力”一样，龙主席整个人都瘫了。他几乎是被我扶回宾馆的，一路上一言不发，面如死灰，只是粗重的气息让我放心他没有生命危险。
回到宾馆，他就把自己摔平在床上，连赶我走的常规操作都没进行。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龙主席只字不提武林界的事，开始一丝不苟地做文化界的事。期间，举办过两次征文，他没参与，为了避嫌；在他以为，他若参与，必获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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