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前，初中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很高兴见到当年的同桌小妹朱格丽，多年未见，她还是那么美丽，如今事业也很成功。聚餐结束后，我们几个当年比较要好的女同学小聚在一个较大的会客房叙旧，回忆过去，话说现今，拉家常，聊孩子。聊起孩子，只有朱格丽脸面沉容，其他人脸上都充满柔情。我见朱格丽沉容思索的样子，忙开玩笑地问:“工作狂美女还在想着工作上的事情？歇歇吧，也聊聊你家宝娃呀？”远嫁的我不知道朱格丽的情况，我刚一说出口，其他几位女同学立马向我摆着手势叫我打住，场子一下冷了下来，朱格丽见状，双手拂了拂前胸，缓缓舒了一口气，平静地向我讲述起她沉封的过往:

高考落榜的那年下半年，我被家中催婚嫁给了邻村的拖拉机手丁二狗。其时，我俩都没达到法定的结婚年龄，按当时行情，给计生部门交了三千元罚款后政府才没纠缠我们了。

虽然我和丁二狗在婚前没有谈恋爱，但婚后的交流还算得上顺当，我父亲没有在乎丁二狗的长相身高，说白了就图人家有拖拉机，拉粮运肥方便不花钱，丁二狗人也勤快又听使唤，两家人相处平静和乐。自然，新婚的我们感情升温，形影不离。

第二年上半年，我怀孕了，吃啥吐啥。吐得我翻江倒海似的滋味真不好受，我母亲见我难受，怕我拖垮身体，就把我接回了娘家小住。计生部门的干事知道我怀孕的事后，了解我还没到法定的生育年龄，要求我去计生办流产！我母亲心里一百个不同意，说头胎流不得产，伤身体！但是嘴上假装答应明天就去计生办流产。等计生干事走后，父母亲找来我公婆商量后，决定先把我藏起来等生了再说。于是，他们连夜把我送到成家大山山脚下丁二狗的小姑妈家里。从此，我开启了暗无天日的暗室生活。说来也怪，躲在小姑妈家里只要吃辣椒我就不吐了。那年夏天，我母亲栽了好多好多辣椒，经常在晚上偷偷送辣椒和鸡蛋给我。整个暗室生活，我吃得最奢侈的营养品就是辣椒煎鸡蛋！

世上沒有不透风的墙，我的藏身之地在我即将生产的前一个多月被泄露了！那天刚吃过早饭的小姑妈和大表嫂美兰扛着锄头在走向田里干活去的路上，遇到一行人向小姑妈打听我的藏身住所，我们机智的大表嫂美兰马上指向相反的方向说:"最东边的那个青瓦屋就是。"然后趁问路人没注意，她马上返回家，告诉正准备上山打猎的大表哥成大果说：“快带表弟妹上山躲起来，搞计划生育的有人来捉她了！”

初冬的太阳虽然没有夏日的毒辣，但它的光芒对于几个月来都处于暗室的我来说，还是特别刺眼！在大表哥成大果的搀扶之下，我挺着大孕肚越过荆棘拂开杂丛，高一脚低一脚地逃向大山深处废弃的烧炭洞。大表哥把我安顿好后，吩咐我不要出洞，然后把山洞用树枝杂草掩饰起来，背着猎枪转身飞奔而去。我借着从洞口树枝杂草间隙挤进的亮光环顾洞内景象，咦！洞壁最里边居然有两三张可以睡觉的床，其中的一张床上还坐着一位年轻的大肚女人！她见我看向她，竟然向我招手。我借着亮光，慢慢走向她，她用手示意我坐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妹子，我叫玲珠，也是躲生产的！别怕，这里安全得很。”年轻女人小声对我说，从她的谈吐看，她必定不同于一般山野女子，恐怕胸中也有点墨！果然，交谈得知，她来自附近一县城某单位，是位办公室的文职人员，前面已生育一女孩，家中要求无论生多少胎也要生出男孩来！

临近中午，玲珠的表姨妈装扮成摘毛栗籽的妇人，给我们送来午饭。我和玲珠一边吃饭一边听她表姨妈从山下带来的消息。原来，计生办来抓我的计生干事由于美兰表嫂的故意捣蛋，让我赢得时间成功逃脱，从而使他们抓我的计划落空。计生干事临走时恶狠狠地放话：“就是掘地三尺、放火搜山也要抓到这个大肚婆，和尚不怕斋事大！再来一个命案又何妨！”

“姨妈，他说的再来一个命案又何妨是什么意思？”我们恐惧不安地问表姨妈。表姨妈安慰我们说：“别怕！他们是不敢放火搜山的，所有在这里躲生产的大肚婆只要自己不主动下山去投降，生娃没有不成功的！由我组织成立的猎人护孕队这两年来已经成功保护三十多个大肚婆安全生出娃儿。”

表姨妈见我们在她的安慰下心情放松了许多，然后她坐在草凳子上，讲述了关于她自已的事以及前两年发生在此的一尸两命案和连环命案，终于知道表姨妈为何要如此坚定地组织猎人护孕队，并信誓旦旦地表示躲在这里生产的安全性有多高……

2

表姨妈姓成名翠萍，是这大山脚下几百号妇女中她这辈人里唯一承载传承成家血脉的成姓主妇。原来，自成翠萍太奶奶起到她这代，没出生一个男丁！自上而下四代入赘的男人虽然个个英俊帅气，但是除了翠萍的男人外，前面三位入赘的男性长辈都是壮年而亡。当年就有流传于此地用来形容成家的女儿克夫的话茬：“成家女儿乖是乖，八尺男儿都想爱；哪怕硬汉再强壮，入得门来短寿衰！”虽然翠萍的母亲早早放话要留大女儿翠萍在家招婿以分担家中劳务，但十里八乡的男子都怕短寿，没有一个敢到她家做上门女婿的！由于家中没有男孩，翠萍自小被母亲要求习武学文、打猎射击，她虽有如花之貌，却也有虎威之神！

直到翠萍二十一岁那年，大山里来了一对以挖草药行医为生的白氏父子，父亲名华大，儿子名枭龙。他们来到这里很快就与山民相处融洽，渐渐相知相熟。

暮春晴朗的一天傍晚，枭龙在大堰边洗草药，远远看见对岸柳树下立着一位女子在看书，他很好奇这大山里居然还有识字的女子！便想撩一下她，于是顺手捡了石子扔入水中，发出“咚、咚咚”声响，水面波纹漾漾，女子抬头望过来，抿嘴含笑不语。枭龙想试探一下女子的文化底子，随口作诗一句，并大声道：“波渺柳依芳草远，”对岸女子随应道：“日斜花飞春色尽！”:

白枭龙惊喜不已，大山里居然有才女！他忙自我介绍道：“藏龙之地白枭龙，”女子也随口应道：“浮萍之处成翠萍！”

白枭龙与成翠萍由对诗定了终身，终于，成家第四代女儿招婿成功！

大山因为白氏父子的到来，这里的野生药草得到物尽其用，医德淳良的白氏父子为山民解除了病痛的折磨，朴素的山民视他们如恩人。

白氏父子医术好医德高而声誉远播，不少外乡外省的患者慕名而来，他们总是满怀期望而来满意归去，有时也有远方人来接白枭龙出诊，一般都是十天半月就能回来。可有一次外去竟有一年多未归，成翠萍在家既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又要帮助公公上山挖草药给人治病，家里三个女儿又还那么小，她整日忙里忙外不得休息，夜深人静之时常常挂念在外的丈夫。这样的日子久了难免会有人猜忌，白枭龙会不会抛弃翠萍母女，他们夫妻二人所生的孩子虽然全是女孩，但都随了成姓，有人提醒翠萍说：“枭龙毕竟在成家是倒插门，他灯火长在小腿肚子上的，屁股一撸说走就走了的，说不定早就在另外一个地方结婚生子延了他自己白家的香火！”

原来，白枭龙因为在外地给人治病，上山挖草药的时候不慎摔折了双腿，本来是去给别人治病的，反而自己成了病人！白枭龙凭记忆画出草药的图片，然后让别人上山比照草药图片给他挖药治伤腿，几经周折反复，一拖竟过去一年多才回家！成翠萍盼来丈夫的归家，虽然不相信他会在外面另娶生子，但心里酝酿了一个计划告诉白枭龙：三个女儿成年之后，全部招婿！谁先生出男孩就随白枭龙姓白以延白家香火！虽然白枭龙顾忌怕生产队不同意，但大家知道此事之后都表示赞同，这让白华大高兴不已，由于兴奋过度，加上年事已高，突然驾鹤仙去，享年八十一岁！

一九八九年，经由翠萍的挑选，猎射出众的刘晚宏成功入赘与大女儿成桂娟结为秦晋之好，所生第一胎为女孩，盼男孩心切的成翠萍催着大女儿备战怀了二胎，通过熟人关系孕检婴儿性别为男，可计生办的干事们来找麻烦，说这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必须作流产处理！成翠萍表示罚多少钱都要生，可计生干事索要的罚金竟高达一万二千元！三天之内拿不出这么多钱计生办就要捉成桂娟打胎。

第三天傍晚，计生办的几个干事带了七八个爪牙如期而至，可一万二千元实在凑不齐，在成翠萍和干事周旋的时候，成桂娟被丈夫刘晚宏从耳门带出去来到屋旁大堰边，堰边大树下的水面上浮着一块事先准备的长方形竹筏板，在刘晚宏的协助下，成桂娟躺在竹筏板上，刘晚宏叮嘱一番便离开了。夏夜的水面上没有蚊虫的叮咬，成桂娟迷迷糊糊睡着了。

刘晚宏悄悄地返回，但并未进屋，他脱了衬衣光着膀子坐在屋檐下，用衬衣扑打身体周围的蚊子，一个出来小解的干事陈麻子只看见刘晚宏没见着成桂娟，才发现要捉的孕妇已不见踪影，陈麻子大声呼叫:“人跑了！”堂屋里的十来号人一齐奔出来，大叫说如果不交出孕妇就要把刘晚宏押到乡政府结扎，成翠萍陪笑说:“再宽限宽限两天吧，我一定凑齐一万二，这里是捌仠伍佰元，要不你们先拿去？”陈麻子接过钱如数清点之后就准备放入挎包带走，白枭龙一扬手高声道:“呃——慢急，这钱你们先带走也行，但是必须要立个字据给我们！”陈麻子立马掏出纸笔递给翠萍说:“你把余下的叁仠伍佰元打个欠条，两天之内送尾款到计生办拿回欠条取人。”说完吩咐爪牙要绑了刘晚宏，白枭龙恼火道:“人就不绑去了吧，双抢还没弄完，缺的是劳力！”可陈麻子一行不依，走时举起手中欠条大声叫道：“两天之内凑不齐尾款照样结扎！”

急着凑钱的成翠萍夫妇二人连夜分头借钱去了，转钟两点到家后才想起漂在水面上的成桂娟来，他两口子举了火把来到堰边大树下，竹筏板上根本不见女儿的踪影，他们赶快跑回到家中寻找，还是没人！一下子他们慌了神，赶快叫醒了左右邻舍帮忙寻找，邻舍乡亲都举了火把围着大堰转圈，还放了好几条竹筏板到水中用竹篙划捞都没见到人。快天亮的时候，有几个人提来打鱼的手网，一排一排地撒网收网也没有收获。

夏日初生的太阳凶神恶煞般地照在大堰的水面上，晨风一吹起，闪闪波光好似一把把利剑在挥舞。突然一个牵着耕牛来堰边大树下喂牛喝水的少年惊叫一声：“竹筏板下面有一个人！”众乡亲立马围过去，发现成桂娟早已没了呼吸！

成家家族上百号人放下农活，用手托举成桂娟尸体冲进乡政府大礼堂，悲伤气愤的成家人活捉了陈麻子把他五花大绑系在乡政府院内的大树上。有人踢坏了小黑屋的门救出刘晚宏，他得知真相后暴跳如雷，随手拾起墙边砖块朝陈麻子一阵猛砸，派出所唯一在岗的民警周大壮出来制止，却被后续赶到的背了鸟枪的成家族人用鸟枪抵回室内，周大壮只好手摇拨号机向上汇报:“会出命案，请求支援！”

愤怒悲伤失去了理智的刘晚宏听到“命案”二字，猛地扑向陈麻子，解了系绳，拖陈麻子到厕所后面，反手绑了陈麻子把他头朝下倒插在化粪池内，围观的百姓没有人施救，只挣扎几下陈麻子就沉到池底。分管计生的郝乡长下乡办完事回到乡政府院内，被眼尖的人认出，他在被人指点中感觉大事不妙，正要逃跑，晚宏夺过族人手里的猎枪，不偏不倚正好打中郝乡长的太阳穴，一命呜呼！

周大壮听见枪炮声腿也吓软了，他乖乖地静坐在椅子上等待上级救援，其他部门的干部也都躲得不见人烟。顿时，乡政府院内被看热闹的泥腿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一时间杀红眼的刘晚宏找不到发泄解恨的对象，他跑到化粪池边朝里连发数枪，顿时，粪水殷红！这时院外响起由远而近的警鸣声，有族人建议刘晚宏赶快逃跑，可他蹭蹭几蹬挎了猎枪爬上大树，端着猎枪瞄向大院门口……

“碎”的一声响，第一个从警车上下来的人被刘晚宏射中了右肩膀，刘晚宏见他没有倒下又补了穿颅而过的致命一枪。几乎在同时“砰、砰、砰”的声音响起，刘晚宏被击伤往下落，树下百姓齐心合围接住受伤的刘晚宏，随后，鲜血淋淋的刘晚宏被警车带走收监……

3

太阳西下，表姨妈成翠萍讲完往事早已下山，我和玲珠还惊悚在往事的血腥中时，我分明看见玲珠突然眉头锁住，双手捧住肚子，表情痛苦地说:“我怕是要生了！”

我虽然已是孕妇，但是生产的事情从来没有见识过，面对此时的玲珠我束手无策，情急之中我只好撩开洞口的树枝杂草，蹒跚着下山找人来帮忙。下山路还没走一半就遇到了打柴准备归家去的大表嫂美兰，她问了情况，叫我赶快回了山洞，接下来她叫来表姨妈成翠萍和接生婆忙乎起来。玲珠在接生婆的指导下双手举过头顶贴在洞壁上，两腿弓步半跨半蹲向下用力，五大三粗的接生婆拦腰端住玲珠，很快婴儿掉下来，接生婆叫道:“女娃呃女娃呃！”玲珠不甘心又是生的女儿，她要接生婆给她看婴儿的正面，瞅了一眼然后重叹气息道:“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然婴儿早已包裹妥当，可玲珠的衣包还没下来，接生婆不停地揉搓玲珠的肚腹，火把的光亮照着玲珠满是汗珠的脸，鲜血在光亮中闪闪下滴，我呆在一旁感觉害怕起来……

接生婆举了火把走出山洞，大约二十分钟后找来一把野草，塞到了玲珠嘴里令她嚼食，她还不停地在玲珠小腹揉搓，不一会衣包终于下来了。山洞外守候的人将热气腾腾的水提进来，帮助玲珠浆洗过后纷纷下山回家了。第二天下午三时许，玲珠蒙住头被接下山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宽深的山洞，有说不出的恐惧和孤单！

天已擦黑，我呆坐山洞里，感觉外面起风了，不时传来野鸟和野兽令人害怕的啼叫声。为了给自已壮胆，我坐在成翠萍给我们讲叙往事时坐的草凳子上，本想感受一下她留下的虎威之息，却不禁想起泡在水里死去的成桂娟和深入牢狱的刘晚宏来，这样的打击对于貌似强悍的成翠萍来说，内心的伤痛犹如剜心割肺！难怪她要组织成立猎人护孕队，也许护孕成功生产的人数越多，她内心的伤痛会慢慢减轻？只是我还没有见识她的猎人护孕队是怎样的精英组合！

突然，所有的伤感让我泪眼朦胧，一下子唏里哗啦哭得鼻塞耳鸣，以至于背着背蒌的美兰表嫂送晚饭进来我都没有察觉！美兰表嫂放下背篓，轻抚我的头安慰我说：“你别怕，再等一个多月你也就生了，之后也可象玲珠一样下山了，生都生了，计划生育的也奈何不了你了，大不了交罚款!”我一听又要交罚款心里就发怵，“上次交的三千元罚款之中，有被婆婆要求我拿出的自已一百多元喜茶钱，我想如果生了又要交罚款，会不会像成桂娟家被索要一万多元？万一拿不出那么多钱怎么办？”我不安地说。表嫂又安慰我一会，说如果万一交不齐罚款大不了让他们拆屋挖粮，到时候娃生都生下来了，他们再狠也是不敢把娃娃怎么办的，人是活的，办法总会有的。

是夜，表嫂陪着我在洞中过夜，给我讲生孩子前要注意多走动，这样就生的快。当晚我梦见自己被一只小老虎追赶，情急中我拾起地上一把宝剑，当我正要用宝剑刺向小老虎的时候，突然从旁边杂草丛里伸出来一双满是皱纹的粗手，奋力夺过我手中的剑。我定睛一看，夺我宝剑的是一位骨架高大、后背微驼的老妇人，她正用看似浮肿的泡泡眼盯着我的大肚子看着。我左手叉着腰，伸出右手想要抢回那把宝剑时，老妇人快速转身，披着挂满树叶的长白发朝东南方向而去。说来也怪，那小老虎竟不再朝我追赶，它腾空一跃，尾随老妇人而去。我心中顿感轻松之时，天空突然出现一朵朵洁白美丽的云彩，我很想腾向天空钻进云彩中间躲起来。于是，我努力踮起双脚使劲一蹬，醒了，吓得哭了起来。

表嫂得知我所梦情景，大吃一惊。原来那位骨架高大的老妇人是表哥成大果的前奶奶花菊，也就是成大果爷爷的前妻，花菊婚后一连生了五个孩子，除了一个女儿成年外，其余四个儿子没有一个是活过三岁的。后来看相的人给她面了相，说她上下眼皮子泡肿泡肿的没有儿子缘，花菊恶狠狠的骂了面相之人，那人临走时又说：“你这个姐姐是上眼皮的泪水泡得饭，下眼皮的泪水撑得船；你的房前纵有望儿台，屋后必是埋儿坡！就是你生再多的儿子也都是寡鸡蛋！不过，从此行善积德有望到孤独终老前，可拣得文曲星一枚！”后来，成大果的太爷怕绝后，给成大果的爷爷续了二弦。不过，花菊并未被逐出成家，可能成家希翼出个文曲星什么的，所以遵得花菊意思在山间凹地给她盖了三间小木屋。从此，花菊独自一人在山间过起隐居日子，不与任何人来往，耳根清净，悠然山间。

“算来花菊奶奶如今八十老几了，可身体还算硬朗，呃，你之前没见过花菊奶奶，怎么她会到你梦里呢？”美兰表嫂奇怪道，“还有你梦里天上的云彩就是老人们说的天花，都说孕妇梦到天花是好兆头呢，别怕，我会一直陪你到生出娃娃，保证你们母子的平安！”表嫂轻拍我背安慰我道。

时令在不知不觉中到了腊月初，每晚有美兰表嫂陪伴的日子我不再害怕。随着我肚子长得更大，我的饭量也见长了，母亲常常捎来的鸡蛋和干辣椒早已满足不了我的海量食欲了，贤惠的表嫂有时给我送来一钵钵炖得香喷喷的猪肉，有时送来大表哥捕获的山间野味，那种幸福的饱足感多年后仍记忆犹新。

就在我掰着手指满心欢喜期待预产期来临的一天早上，我的婆婆偷偷尾随给我送早餐的美兰表嫂风急火燎地赶到山洞，迫不及待让我尝吃她从家里带来的酸菜和辣椒，当得知我自怀孕至此只喜吃辣的不吃酸的东西时，她喃喃地说:“酸儿辣女，你怀的是赔钱货！”于是，她坚决要求趁我还未生出来要我打胎！其理由是生了女孩家里不仅要断香火，不够龄生了还要罚款，交不起罚款就要拆屋挖粮！我流泪抚摸着肚子声声拒绝:”我不！我不！不！——”我婆婆见我不同意打胎，突然她“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道:“你是晓得的，我就只有二狗这一个儿子，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们老丁家的香火万万不能就这么断在你的手里啊！”不管婆婆怎么哀求，我坚决不答应，我在这漫长而寂寞的躲藏期里，每天隔着肚皮抚摸的小生命早已和我息息相通，母“女”早连心了！我表示如果要我打胎，我就跑到崖头上一跳了之！婆婆见劝说无效，愤愤地走出了山洞，甩下响亮的四个字:“由不得你！”

果然，中午时分，美兰表嫂和表姨妈成翠萍带着午饭慌忙来到山洞里，她们吩咐我赶忙吃午饭，给我说山洞无论如何也不能呆了！我紧张地吃过饭，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肚子也在恐惧紧张中开始微微发痛，成翠萍和美兰异口同声地说:“怕是要提前生了！”成翠萍快速地在床上翻找我生产时可能用得着的衣物打包背上，在成翠萍果断的安排下，美兰表嫂换上我的衣服，肚子上捆了一团棉絮，裹住头，装扮成我的模样从西北方向爬上崖头；同时，成翠萍领了我朝山凹走，急急忙忙来到杂草丛生中的小木屋后面，我肚子痛得走不动，感觉一股湿热之物往下跨，成翠萍吩咐我躺在小木屋后面的软草堆上，她褪下我的裤子说是看见婴儿头发了，要我往下使劲用力挣，可能是我平时活动量恰当，我刚一用力，孩子就出来了，可还没听到孩子的哭声，从我们的来路上就传来了嘈杂的叫嚷声，成翠萍赶忙要我再次用力往下挣，说衣包还没有下来。我认为嘈杂声来自计生办捉拿队，我顾不上衣包下没下来，刚站起来准备穿裤子想抱孩子逃跑时，一团肉从胯下掉在软草上！成翠萍连忙塞了一团棉絮于我胯内，瘪下去的肚子上也捆了一大团棉絮，此刻我不想弄明白成翠萍这样做的用意。我穿好衣服，只想奋力奔去抱软草上的孩子时，突然从杂草丛中窜出一个人——天啦！长白发上挂满树叶的老太婆，模样就是我之前梦里的那个夺我宝剑的人！她快速抱起我的孩子，朝东南方向的杂草丛中跑去，我刚要追赶，被成翠萍拦下，令我躺了下来，并吩咐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待在原地等待她的安排，然后她随手用软草盖了衣包和血痕就离开了。

我躺在软草堆里努力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暗自惊叹梦境与现实的如此吻合，长白发挂满树叶的老太婆在梦里夺走我的宝剑带走小老虎，现实的今天又抢走我的孩子，这难道是神的力量在驱使吗？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听见嘈杂声更近更大，突然只听成翠萍大声道:“猎人护孕队的兄弟们听着，我们今天要保护的孕妇已爬上崖头，她不愿强行打胎要跳崖怀儿自尽！现在是我们猎人护孕队发挥作用的时刻，各就各位预备——”她话音刚落只听到“咔嚓、咔嚓、咔嚓……”的声音整齐地响起。

“哎呀，爬那么高多危险呢！千万别干傻事，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一个男中音叫道。

“天呐——，丫头你跳不得地啊——呜呜”，听得出来这是我母亲的声音，她不断哭起来，天灰蒙蒙的可见度低，她一定以为站在崖头之上的大肚婆是我！我的孩子被老太婆抱走的那种感觉就象扯了肝似的难受，初为人母的我能感受到母亲此刻的心痛，我不能躺着不动，我要走出去告诉母亲我已生下了我的孩子。可不管我怎样使劲就是站不起来，于是，我开始爬行，边爬边理会了成翠萍要美兰表嫂扮演这曲戏的目的——金蝉脱壳，好让我应得时间来生孩子！明白了成翠萍的良苦用心，但此时我又不知道成翠萍下一步棋怎么走了。爬到刚好能看得见外面相对开阔之地的可隐身之处就停了下来静待其变。

放眼望去，只见大几十号人端着猎枪围住十多个人，其中有几个干部模样的，这应该是计生干事了，他们就那么僵持地立在那里，没有谁开口说话，只听见我母亲呜呜地哭泣，突然伏在地上的母亲立起身朝崖头喊:“丫头，你不能干蠢事，跳不得，留得柴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只管下来呀好好生娃，罚钱的事俺大人想办法，你下来吧！”母亲含悲的呼叫让我有迫切爬出去的冲动，但一只粗手按住了我的胯部，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姑妈，她小声吩咐我不要出去，等下听安排行动，她叮嘱一番，走了。不久，对峙的两方达成了协议，让崖头之上的“我”往东南方自行下坡主动就擒，下坡途中所有人不得干预。

之后，美兰表嫂借助茂密杂丛的遮挡来到我的身边，脱了伪装给我吩咐后离开了，我按照指令依然伪装成大肚婆，躺在地上大声呻吟，“听”到呻吟声的成翠萍一行人说我快要生了，然后我被他们用小木屋外的竹木藤椅抬下山往计生办送去。傍晚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棉花般的白雪，我疲惫的双眼冒着金星，两眼看到天空棉花般的雪花像极了之前梦中的云彩，梦啊梦！这有什么预示吗？

计生室门外，我婆婆的大噪门喋喋不休地嚷着:“医生，你给她打针把赔钱货流下来算了！”我站在计生室内回想起婆婆当初趁着夜色送我去小姑妈家躲藏的情景是那样的开心，怎么现在却是这副嘴脸？难道她就以老人们“酸儿辣女”的经验断定我怀的一定是女儿么？难道女孩就那么遭女人讨厌吗？这世上的所有人谁又不是女人所生？！如果一开始她认定我怀的是女儿的话，肯定那时就逼我流产了！我越想越气，就在一位医生推门送医疗器械包进来时，我解开捆在肚子上的棉絮往门外扔出去，几位医生见我扔了棉絮平坦的肚子，都惊呼开来，我婆婆闻讯跑进来正不知所措时，我淡淡地说了一句谎话:“我从来就没怀过孕！”我婆婆听了立马抓住我的双肩厉声质问我道:“没怀孕咋装呢？你要想偷懒骗吃也不是这般搞法呀？贱不贱呀你，贱……”，随后她又大声呼道:“干事啊，快放了我的儿子，快放了我的儿子！”她那大嗓门惊得我脑子“嗡”的一声晕过去了，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母亲家放牛草的偏屋里，母亲见我醒了过来，她忍着泪红着眼对我说:“丫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你在月子里我只能让你住这屋了。”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感激母亲疼我的心，然后看着她忍泪含痛的双眼，听她讲述我所不知道的一切。

4

原来就在我生下孩子的前两天，我的丈夫丁二狗决不交待我的藏身之处，被计生办抓走关起来，他们并勒令公婆在三天内交出怀孕的我，否则要交罚款并对丁二狗实施结扎。我的婆婆终于忍无可忍，为了保丁家香火她举报了我的藏身之处引来计生干事和一应爪牙。婆婆真的以为我假孕的当晚，叫上几十号人理直气壮强行砸烂关押丁二狗的房屋门让他逃走，根本不顾在计生室淌血的我！当晚如果不是成翠萍央求医生给我打止血针恐怕我早就血竭而亡！天亮之后，计生人士得知我已生下孩子，他们随即驱车赶到我婆婆家，令一行爪牙抬走我们结婚的家具、被帐，挖走家中口粮，提走了腊肉等年货，掀了屋顶，砸碎瓦片，没收走了手扶拖拉机……

得知这一切我欲哭无泪，只是心心念念挂着被抱走的孩子不思饮食，我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没来及看就被老太婆抱走了，大雪天的不知道孩子怎么御寒，吃的什么……母亲见我一天天瘦下来又不肯吃东西，没办法她只好独自冒雪凌寒前往成家大山找成翠萍打探。听了母亲含悲忍痛告诉我带回来的消息令我晕厥过去！原来在她去小木屋之前，我婆婆在成翠萍的陪同下找到了所谓的孩子下落，她们在小木屋外的火灰旁见着包裹孩子的那件我在山洞里常穿的秋衣以及一小堆疑似小人的骨核！当时我母亲不相信是真的，成翠萍就把我母亲带到崖头下的一个小土堆前，推测解释说孩子被老太婆抱走没有活过来，而常年缺腥少荤的老人为解馋把孩子尸体烧了吃掉，那小人骨核还是我婆婆亲手捡了用血秋衣包裹埋起来的！

我醒过来后，异常坚定地要母亲给我吃好多食物来恢复了体力，不听母亲说的月母不能冒风寒的劝诫，执意徒步赶到成家大山找到小土堆，嘶吼着拍捧小土堆，伤心极致竟十指开刨……闻讯赶来的丁二狗抱住我一言不发，不善表达的他只知道痛苦流涕。随后婆婆赳住几个计生干事也来到现场，说生的孩子都没了，要求政府归还撸走的财物和手扶拖拉机。其中的一个干事说要见到老太婆搞清楚小孩的真相作为凭证。突然，从崖头上传来了“啊、啊”的苍老叫声，然后一个人影从崖头飘下来，落在我们跟前，头磕在大石头上淌了好多血，死了。看着长白发挂满树叶的老人尸体，所有人都静下来……

年关将至，婆婆央求我跟她回丁家过大年，伤心气极的我拒绝回去，她竟跪在地上痛苦流涕责骂自己的糊涂，说我生下的是个男孩，因为她断定捡骨核的时候看到一块没烧透的皮肉相连的东西上一个突起的小疙瘩就是小男孩的鸡鸡！她见我拒绝回去，最后在雪地上打起了滚，她边滚边承诺以后好好待我。我的母亲见我婆婆态度诚恳，就劝我回到丁家。

一贫如洗、上无片瓦的家在风雪中显得衰败之极，所幸，在亲邻的帮助下伐来山林里的竹子和娘家凑来的稻草盖好了屋顶才有了遮挡风寒的住所。那年的过年物质，全是我母亲背着父亲悄悄送到丁家的……

年后大地回春，走在百卉含英的山间小道，我遇到了之前同样落榜的高中同学梅妮子，她听说了我的遭遇，建议我跟着她去南方打工寻求心灵的解脱！渴望自由的我信心满满地跑到娘家，对母亲说起我想去南方打工的决心，爱惜羽毛的母亲不同意了，理由是外面乱得很，嫁人了就得夫妻相守，以免招惹是非。

婆婆得知我想出门打工的事后，收藏了我的身份证，并催促我们再次怀孕，她想用孩子拴住我的人。因为邻村有一媳妇还未生孩子跑出去打工就没回来了。婆婆怕我也跑了，所以对我严加看管。不久，我再次怀孕了，我婆婆买通关系，在孕期可鉴别婴儿性别的时候让我做孕检，当得知我怀的是女孩后，我婆婆令医生给我打了一针流下肚子里的孩子！并做了清宫处理。流产后一个多月老是恶露不尽，在母亲的陪伴下我到县医院检查，结果是子宫穿孔并严重感染化脓！医生说如果不施行子宫摘除术，恐怕形成败血症危及生命，最后，丁二狗含泪签字同意医生搞除了我的子宫！女人没有子宫就意味着不能生育了，丁二狗却发誓对我说今生他决不放弃我，没有孩子也要与我白头到老。可是，他是家中独子，丁家香火传承播撒种子的事谊非他莫能！丁二狗于我纵有千般深情万般承诺，在香火传承和婚姻大事上他都是一个傀儡！果不其然，婆婆在我摘除子宫不久，就催促我们离婚了。

一个月之后，丁二狗就被安排再婚。

前不久，一位二十多岁叫婉儿的女孩跑来我工厂向我求助找工作，说是想远离烦恼。她说头胎生了女孩后，她公婆为了让她生出男孩，一连怀了三胎检查是女孩全都被公婆要求强行打胎了。去年检查怀了双胞胎男孩后，公婆才消停下来。她丈夫眼见添丁加口负担重，年前出门打工想挣年货钱，工作之中出意外事故身亡，她本来想打掉肚子里的双胞胎儿子，公婆却万般阻拦，并承诺说丈夫的身亡赔偿金全部给女孩支配。如今，她也如公婆所愿生下了双胞胎儿子。可是，没有了丈夫的她整日就象招蜂引蝶的花儿，遭到村子里二三十个单身壮汉的追逐和骚扰，他们有时为争与她说上两句话而斗殴撕打，不胜其烦。随着交谈深入，得知她竟是丁二狗的儿媳妇！

再后来，婉儿告诉我，她嫁入丁家后听别人说，丁二狗的母亲因家中被计生办掀屋挖粮后那年的除夕夜挂了大花圈在计生干事家的大门上，计生干事知道此事是丁二狗母亲所为，他为了图报复，特意吩咐医生在我流产时捅破了我的子宫，扬言要让丁家绝代！

只可惜，我成了牺牲品……

作者：稻花在香 

原文：《那年 我被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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