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听闻远方有你

作者: 南飞雨燕 | 来源:发表于2022-07-31 21:44 被阅读0次
柳子街

走出柳子庙,正是近午时分,大团大团的云朵游移碧空,遮住烈日却未掩大地的明灿。

我听见,2022年永州零陵的第一曲蝉声悠然南风中。站立在门前那座青灰色的石拱桥上,仲夏里汛水饱满的一条溪,淙淙而从容。我的脑子里都是你,我左右张望,寻你。

多年前,一首《江雪》入我稚子之眸,吟我稚子之口。不过二十字,那场雪千年未化,万年清寂的蓑衣垂钓图,已刻进我稚子之心,清晰至今。当然还刻进若干人的心,你,我,我们。

一千二百年前的那个寒冬,你始长安一路南下,风餐露宿二个多月,于潇湘码头弃船登踏之地,我也来了,晨光熹微,我的行程在巴士与高铁与公交之间辗转。从湘东到湘南,只因,听闻远方有你,我动身跋涉八百里。

我来到了你的身边,我要与你相逢,走你游走过的山水,越你穿越过的风雨。

我,先略识零陵。

放眼四周,山峦叠翠,黛瓦青墙,层楼叠院,古香古色。悬挂红灯笼的街巷里一径通幽,不同寻常的路哦,方正的青石平铺半边,另一半由赫色加白色的鹅卵石立起来铺就,全是弧线旋涡的图案,有太极八卦图的玄机。

难道是永州的古意和文脉的气息组合而成的一个磁场,目光,脚步,不可抑制被吸引,空气中磁力弥散,进入你的呼吸。我的心门,如山门被晨门推开,漫长尘世,简缩成一卷时光帖。

“零陵”,到底有多古老?文脉之源在2100多年前司马迁写的《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钩沉历史,回溯朝代,层层递进,轮流折扣五指,一遍遍去数算。惊觉,4200年的华夏传奇里,零陵,原来占据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此后,零陵与永州之名,官方常交替使用,以一地二名而著称。如今,永州是湘南的一个地级市,其中辖我脚下1986平方公里的零陵区。而且,零陵还是湖南四大历史文化名城之一。这一点,沙场英雄黄盖,书法大师怀素,清代“青天”周希圣,还有舜,娥皇,女英,蔡邕,张飞,杨万里,徐霞客等,如一穹顶的繁星,点亮了零陵历史的天空。

但,柳子,你并不会知道,是你的到来,将永州推向了一个名闻遐迩的时代,你与永州的百姓日日相伴,寄情山水,留下十几卷近四百篇炳彪千秋的墨迹,令永州万水千山,都是旷世文章。

清代王日照诗中呤咏你:“一官匏系几何年,一代文章万古传;山水得名从此始,非公谁与破荒烟。”经历仕途至暗期,从京城长安遭远贬而来的你,居此长达十年。

而今,你会在哪?

在刚才,我知道了,座落在潇水之西的柳子庙,始建于北宋仁宗至和三年(1056),南宋始兴十四年(公元1144年),清朝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重建。砖木结构三进三开,听说占地面积达2000多平方米。对于数字所精确的时间和空间,我没多大概念,向来以模糊化背景化来掩饰自己的智商,我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年湮世远,宏大壮观的寺庙。我愿意,燃一柱香,去抵达一个愿望。

在刚才,我看见了,白墙和青石门楣组合的庙门上,凝重的历史以文字的挥毫注脚,悬着“柳子庙”三字,岁月的沙尘剥蚀了匾额的油彩墨色,却丝毫未减它嵌在时光深处永远苍遒深䆳,刚正有力的风貌。

真正来过,留迹于大地,惠泽了后世的人,官方和民间的选择是一致的。哪怕庙宇苔深,只求一缕轻烟相念。于是,有了柳子庙,有了跪拜的前殿,中殿,正殿,后殿。

庙内前殿的戏楼,双檐峭式,八根大柱支撑着它台高三米,雕梁画栋,飞檐下彩绘八仙过海图。生生不息的永州百姓,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行云流水般缓缓放大,在节庆时的鼓乐声声中重新演绎,予生活以鼓励,启示,快乐,也是慰告谪居永州,融入永州的柳子的在天之灵吧。

从戏台后的台阶拾级而上,进入中殿——柳子纪念馆。现代文明手段让来者如穿越回唐朝中期,据史料,影像从多角度探照柳子清贫,沉静,寂寞,智慧的一生。人多馆拥挤,光线也略显黯淡,我出来,在殿外的两株大树下小憩。

这种高出殿檐许多的乔木我从未见过,枝叶茂盛,还开满浅白的圆形花球,每一颗由许多小球组成,整个如乒乓球一般大小。有部分还长出融融的茎冠,使得一朵朵花像极了正当花期的蒲公英。绿树白花,在日光下如闪亮的飞瀑流泉,无声地奔放。夏天开花的草木少,古雅幽僻之处,无名之花却开得如此独特,壮观。本来感受着颠沛流离,九死一生的柳子,眼眶不舒服,这开花的树一下子让我又开朗了。问讲解员,此树为何树?为什么种这?她说是喜树,也叫旱莲,千丈树,水桐树等,果实可以煨汤。柳子甚是喜欢,他居住的池旁就种着。我与不断从高空飘然而下的的花对视,我看见,它们飘覆在柳子的愚池。花的美,果的鲜,柳子以一壶美酒来相配。你的《饮酒》诗中写的可不就是这个画风?“连山变幽晦,绿水函晏温。蔼蔼南郭门,树木一何繁。清阴可自庇,竟夕闻佳言。”

花香,酒香招惹得我喉咙干涩。我仰头,喝了一大口矿泉水。树,好高的树!既知名,我应改口唤:千丈树!我本能地选它。柳子,你肯定也是唤他千丈树。天空蓝如海,流动的云团在树冠上或缠绵,或飞掠,若即若离,亘古如斯。白云在天,心中空明,经常抬头看天空的人,离通透更近。柳子,趁泉水似烈酒,趁我还未熏,我一定要念你那首巜渔翁》:

渔翁傍晚溪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烛。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云无心而出岫,物我两忘的心灵之境,柳子,你拥有。想必你是唤着池边千丈树而写下的后两句吧,不然怎得如此豪放,新逸,超脱,直入云天。一切乃浮云,唯天空,大地,字画,文章,一棵树,会永存,成为时间的王者。

但,柳子,你不是王,你是你的王远贬永州的员外司马郎。日光移向树顶,温热瞬间转向灼热,倾斜的一袭绿荫缩至树底,花间蝶,午歇于背阳的叶茎。同伴呼:柳子午歇于正殿。我一惊,急去看你。

你淡然落坐,周遭浮现出一团银色的雪光。汉白玉雕你清瘦身形,飘动的须,帽冠衣裳,琢你轮廓清晰的脸和微陷的双眼。华章之光文心之窗该在眼睛里闪烁明亮,我站正了位置,你怎么也不与我对视,不与任何人对视。你颔首凝眉,你的目光平和却意味深长地看向前方,山水绿,百姓亲。

我再仔细辨你,想说出你的年龄。我双手合十,叩拜。想以闭眼复千年之前的百姓之瞳来看你,不善察颜观色的我还是猜不出用朴素沉静对抗着生活的粗粝与起伏跌宕的你,到底年岁几何。

好吧,我看你的身份证:柳宗元(公元773一819),字子厚,河东人,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散文家,思想家。上苍薄你啊,竟然只给了你四十六载的光阴。三十二岁来永州,四十二岁离开,风华正茂的十年,你手一挥,无意间就握紧唐宋文学八分之一的瑰丽。

一直疑惑后人纪念你的庙宇为什么叫“柳子庙”?同行的前辈,散文学会长梁瑞郴老师说:能被尊呼“子”的人有几个,孔子孟子老子庄子,柳子,不得了啊!

不得了的人,在绝美绝幽处参山水归心的禅理,写下情文并茂的华章。华章需深铭,柳子庙后殿,字字珠玑碑刻留世,那是严崇,怀素,韩愈,苏轼,慕你敬你,以此不许你朽。

庙堂高殿,逐一寻过,不朽的你,在哪?那里存放的你一生的印记,是千年光阴剥离的花辨,敞开,折叠,史风浩荡,你已离开,只留下一道虚掩的木门。

风,吹乱仍站在桥头的我的发,我挽起长发,搭手额首,我要确认你的方向。

微风,拂过耳畔,有同伴轻语:下午不能坐船去蘋岛了,湘水潇水正汛猛呢。我知道,因潇湘二水在城北蘋岛汇合,成就湘江源头,永州拥“潇湘之源”的美誉,名副其实。

湖湘八景第一景,如梦似幻的“潇湘夜雨”无缘一见了,一丝遗憾秒划过心头。有人指着桥下在两岸葱翠的掩映下向东流的一碧溪水告诉我:愚溪流经柳子庙二百余米后汇入潇水,再也北流四公里,就在蘋岛汇入湘江。

哦,那么,它就是潇湘源青睐与顾盼的一部分。愚溪边的我,便算是纵身在梅雨后大暑前的潇湘之源了。汛期助长了渊源的错综交织,雨蝶需辨识花径,蓝鲸得理清海路,我的白色挎包里,装着半月前打印的《永州八记》。

得知这就是你畔居十年的一条溪,你无数次漫步或探幽溪边,倾诉你的喜恕哀乐。写下《江雪》,《永州八记》等名篇,诗文里,无不闪现溪水边冬雪夏蝉,春花秋月的四时风光,峭壁悬崖,竹林透寒,潭鱼飞鸟……柳子,你一定在溪边。

正当中午,蝉群声闷,树叶静止,天空的云加深了颜色,阳光时而猛烈时而隐匿,紫外线忙于捕获每一寸生物的表皮,我支开手中的伞。

你走过的路,我穿过一千个盛夏,漫步你的溪边,我安静我执着,我可遇见你?

退下桥,面柳子庙门沿左行。才开始,就被惊艳挪不步。粉红一片,映水而居。是芙蓉,我太熟悉的花。可是,芙蓉是初秋才开,开向露冷霜疑的花呀!我问路人,一个慈眉善目,摇着蓝布包边老蒲扇的老者。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你哪里知道,这水从前叫染溪,丝帛都可漂染,一朵水边花还不可提前开?

染溪?我惭愧了。柳子,你在《愚溪诗序》中说明了的: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予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柳子,你将冉溪或染溪改为了愚溪。

何止改一条溪名?你的生栖之处,被“愚”填满: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愚堂,愚亭,愚岛。你还写下《八愚诗》,诗已亡佚,只留上序。一个“愚”字,背后是堆积如山的辛酸啊!你,十七岁中进士,二十一岁入仕途,一路顺风,十足的政坛新秀,光芒熠熠。意气风发的忧国忧民,加入了“永贞革新”,立下“许国不复与身谋”的决心。瘴气入秋,正气脆薄如纸,改革失败。你,先贬为邵州(今湖南邵阳)刺史,赴任途中,再贬为永州员外司马郎。一个只有工资没有实权甚至没有工作可干的虚职,连住房也不分配。你拖儿携母来到荒蛮偏远的永州,只得借住龙兴寺。不过半年,母亲病逝。

柳子,你从一个命运的宠儿圈进了落迫的版图。伴你的,只有万千永州百姓和一条险峻幽狭之溪。以“愚”自居,何尝不是隐藏伤疾与峰芒,以退为进?

溪涧的草木清香将我扯出历史的落笔,脚下的路,已从主道上分出,是一条临溪小径。透过苍翠,汛期的溪水虽然没有想像中的清瘦和透澈,但仍是碧色泱泱,如缎如绫,与两边的香樟,纤竹,芭蕉辉映私语。偶尔,还可见裸在高处的石头,有的尖凸,有的平滑,或黄或墨。

约行十多分钟,看到临溪竖着一块暗红底白字木牌:巜钴鉧潭记》遗址。柳子,你在此文中说“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谭也欤?你说因有一湾水而忘了离乡之愁,而感念永州百姓和山水。我则看到了你的忧心善举,原一居水人家不忍租税要卖了潭边土地,你欣然买下成愿。我扶竹探看,钴鉧乃熨斗,我愚,没看出这个美丽形状,唯潺潺流水之音不绝于耳。

导游说,前面就是巜钴鉧潭西小丘》和巜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的遗址了。柳子,你是在我前面带路吗?永远先我一步抵达而又先我一步离开。

我折了一片竹叶,蹲下身子,轻折当小竹筏,放水順流,也为追赶你的步伐。

我的十指撩拨着愚溪水,炎炎烈日里,水不可置信地沁冽,舒服得指甲都是软的。柳子,正的你所言“下见小潭,水尤清冽”。七月的溪水打看漩涡,希望我的小竹筏能追你到巜袁家渴记》巜石渠记》巜石涧记》,那些沿愚溪离此处十几里开外的地方。而此行,我能寻探的只止于小石潭。

当我们一行八九人走到巜小石潭记》的旧址时,都感觉有些累了。刚巧这个地方地势较高,高涨的溪水并不能将所有的如柳子你所言的可当枕当席的大石块淹没,而且留下了一高一低一水一岸的两块,石头状如老龟,两头相对,隔余两米。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一如千年前,“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我出发前,上初中女儿知我要来永州,背诵了此篇,并让我一定要去小石潭,看石看鱼看树。鱼石在水,应该听见了我们的到访。树在,我们对面,密密匝匝的垂叶榕树叶千丝万缕,如柳绦般柔软,缥缈。我们头顶,竹叶发出沙沙脆响。我们又争先站在那两块石上,笑语喧天,柳子“凄凉神寒骨,悄怆幽邃”的情境是如论如何也感受不到了。

返回路上,我的一指甲折断了,磕碜着难受,我走进柳子街巷口一家米粉店,门窗掩在一大片深紫的三角梅中,他门口的小玻璃柜里摆着纸巾牙膏指甲包。我说才去愚溪,我这水指甲见水易断。他不开柜,转身去了后面的屋子。正纳闷时,他递过一串钥匙:你剪,那包里东西多了,你买也多余。

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事楚之南少人而多石。余未信之。柳子,这一刻,我感动于你巜永州八记》的第八篇收尾一句。

穿越一千次蝉鸣,走过一程平平仄仄平平的诗文路,潇湘之源,溪至澈,人至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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