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
九龙榻上,晚风吹过,隐约传来合欢花的淡淡香味,丝缕的花香随烛火的摇曳,隔着明黄的帐幔,朦朦淡淡地一并透袭进来,赤金九龙绕足烛台上,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
噩梦醒来,绯颜再无法入睡,玄忆的手依旧枕在她的颈下,乌亮如瀑布似的长发铺在他的臂上,流云迤逦,
今年的避暑未完,他就必须亲征东郡,到那时,不知道和她是短暂相别,还是永久的——天人相隔。
玄忆笔下画中的她,翩然立于合欢树下,树上,一弯明月如钧,只映得周遭的一切,都似仙境一般,边上题了两行小词:“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低问:“为何就我一人?”
“待到凯旋,再由你将这幅画继续完成。”
长乐宫
惠妃喏声退下,莲妃亦随之走出殿外。待殿门阖上,绯颜走近玄忆,凝定他:“是不是东郡之事又起了变数?”
“皇贵妃似乎忘记后宫不该干涉政事。”他将眸华移向别处,
“忆,你不擅长演戏,真的。”伸出手勾住他,语音渐低柔,“我知道你为我好,不想我去管这件事,毕竟出事的是澹台姮,若让她认出我是谁,于我未必是好的。”
她的小脸轻轻地在他的胸前摩挲着,将他紧紧地拥住,这样拥着他,才能让她的心底,稍稍拂开连日来愈渐浓深的阴霾。
“哪怕你再用冷漠对我,再当着他人的面斥责我,我都不会介怀。一个把我放在心底的男子,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变的,能骗过的不过是旁人的眼睛,御驾亲征就是这几天了,是么?”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傻一些会比较好。”
“呵呵,我再傻下去,刚刚就非得继续和莲妃争执出高下不可了,是你那一声,“皇贵妃”泄露了你的心思,你若不唤,我倒的确可能继续这么傻下去也未可知。”
“傻丫头。”他抬起她的下颔,在她的唇际烙下只属于他的吻。绯颜闭上眼眸,婉转地回吻着他。可心底为什么不安越来越浓呢?
冰冉宫外
纪嫣然兀自缓摇着折扇,因内侍识得主子的心意,将两肩辇稍稍并近了,绯颜这才看到,绢白的扇面上绘着一枝吐艳桃花,桃花旁,题着一行字,
隐约可辨唐墨写就,极是精致风流。绯颜的心咯澄了一下,这字体如此地熟悉,除了玄忆之外,她是想不出还有其他人可写,
昭阳宫
“在臣妾心中,圣上并不是好色之人,可,这一次,圣上对皇贵妃的宠溺担护,却让臣妾觉得—— ”纪嫣然顿了一顿,咬了一下粉唇,“圣上似乎变了。”
“朕变了?”玄忆亦止住步子,凝向纪嫣然。
“圣上,臣妾不希望圣上变成这样,这样的圣上让臣妾觉得很陌生,并且——”
“嫣然在朕面前,何时变得如此欲言又止呢?”月华下,纪嫣然望着眼前,犹如滴神一般俊美的男子,她承认她的心,有那么一丝的悸动莫名。
“圣上,她毕竟是北郡送来的圣女,圣上对于她的底细又知道多少呢?臣妾真的担心,皇贵妃对圣上的心,绝不是圣上所想要的那样。”
“朕想要怎样的心呢?”玄忆依旧笑着,他的笑能让所有的女子迷醉,包括她也不能免俗。
“圣上,臣妾以为,没有任何企图的心,才是圣上所该要的。皇贵妃太不纯粹,臣妾恳请圣上 —— ”
“不必说了。”玄忆敛起笑意只那么一刹那,他的脸上再无一丝的表情。
“臣妾可以不说,但臣妾不能眼看着圣上陷进北郡精心策划的阴谋里。”
“朕自有分寸。”玄忆语气愈淡地说出这句,径直往前行去,纪嫣然措不及防,躬身避开他的步子,却未料后退的莲步,踩到一小块甬道旁的卵石,
身子一晃,险见就要向后跌倒,玄忆忙伸臂一揽,勾住她纤细的腰际,手上的折扇,轻然地落地,她的手陡怯地搭到他的肩上。
第一次,她这样的搭在他的肩上,第一次,他这样地揽住她的身子。他的脸,第一次离得她这样地近,从耳根子处的红,一并霞飞染满她的脸颊,
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是那么清晰强烈,他的龙涎香,一脉脉地袭进她的鼻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他,只是心境再不似以往刻意的伪装。
后天,她就将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从此以后,她真的能仅仅做到淡然自居吗?她要的是快乐,为什么不能是和他有关的呢?
“圣上,臣妾 —— ”她轻启朱唇,芷兰馨香的气息,笼在彼此之间。
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绯颜笑着站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她的手上,正捡起地上那把折扇,看到上面所题的字,笑得更加地灿烂,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她望着揽住纪嫣然的玄忆,拿起那把折扇轻轻地晃了一晃,眸底蕴上另一种的情愫……
“皇上,奴才没有通传,罪该万死!””紧随在绯颜身后的小卓子眼见苗头不对,额头冒汗跪地道。
“不与卓公公相关,是臣妾没让他们通传。臣妾本不想扰君上的清静,只想独自往合欢殿取一件东西就走,未曾想到却还是扰到君上了。”她依旧在笑,
笑着面对眼前看似相拥的二人,没有丝毫的回避。当她在昭阳宫外瞧见纪嫣然的肩辇,她是想回避,可她能回避一次,以后呢?
今晚果然看到这一幕,很完美的一幕,纪嫣然脸上的神态,是属于女子的娇羞,面对钟意男子的娇羞。
她捡起的这把折扇上所题的侍,更证实这种娇羞,未必是空穴来风。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多好的诗啊,他吟给她听,却题在折扇上送于另一女子 ,这名女子在后天,就将成为他的皇后,皇后是皇帝的妻子,
他径直走向那名女子,她的笑让他的忧虑陡起,她的脸在月华更是苍白。他不愿意看到她这样苍白的样子,所以,即便再怎样,哪怕让纪嫣然难受,都顾不得了。
因为,他并不希望由于他的某一个动作,让纪嫣然有所“变化”,他和纪嫣然之间,这辈子只能是兄妹之情。
他希望,纪嫣然能有属于她的幸福,当然,这层幸福不会和他有关,答应册后不过是缓兵之计,一旦册立纪嫣然为后,这一生她都将被贻误,这是他不愿的。
他走近绯颜,轻轻拥住她,“颜儿,怎么回宫都要避开朕,是朕今日让颜儿生气了么?”他用最温柔的话语,说出这含情脉脉的话,
绯颜稍怔了一下:“早知莲妃在,臣妾就不回来了。”欠身让过玄忆的轻拥,行至莲妃跟前,将手上的折扇递予莲妃:“素闻莲妃才学渊博,只这折扇上的桃花和诗词,却并非是相配的。”
纪嫣然莞尔一笑,伸手将折扇接过,轻轻一撕,那雪白的扇子就被撕做两半:
“不过是嫔妾闲时做的画题的诗,让娘娘见笑了,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妄图得到,即便得到了,也是没有趣味的。”心的那一处,必是碎了。
玄忆拥住绯颜,只是沉默,这把折扇是他随手掷放在书房的旧扇,因她瞧着喜欢,故随手赐予了她。但这把旧扇上,虽有他画的那几枝桃花,却是并无题诗的。
眼瞅着,那字迹极是精致风流,却是颇有他的笔法。难道——
绯颜睨着纪嫣然远去的背影,并不再说一句话,手轻轻地被玄忆牵起,
电闪,大雨磅礴灌下,小卓子忙不竭接过其他小内侍呈上的伞遮住玄忆,玄忆只将她紧紧拥住,
“我怕……”
他没有开口,拥住她往正殿行去,她小小的身子,安静地蜷缩在他的怀里,
纪嫣然独自走在倾盆的大雨中,闪电,沉杂着如冰雹般让人疼痛的大雨,敲打在她的身上,纱裙就悉数被雨所濡湿。
可,她仍拒绝随行宫女替她撑起纸伞,亦不用肩辇,她的思绪必须要用这冰冷的雨才能冷静下来,否则,她怕愈渐迷失本性,做出伤害自己,更伤害到玄忆的行为。
因为,她的心再不能做到波澜不惊,自幼,她就喜欢玄忆,她喜欢他的一切,曾经以为不过是妹妹对兄长的喜欢。
可,当她题完那句诗时,骤然明白,不再仅仅是兄妹的喜欢,字迹,是她从小就模范他的,词,亦是她曾无意间看到,这样写在扇上,配着他的画,对她竟是种安慰。
即将到来的册后大典前,让她欣喜地有了期待,他方才不过扶住她,她竟开始有了不该有的企盼,幸好玄忆对皇贵妃的举止,终将她短暂的企盼粉碎。
哪怕,他和皇贵妃相识不过短短的十几日,却胜过她和他的十几载,哪怕,皇贵妃心怀叵测地接近他,他亦是容得下的,他和皇贵妃之间,根本就容不下第三人。
现在,玄忆忘记那名叫林婳的女子,爱上了这名叫绯颜的女子,帝王的爱,最最是虚幻不肯触的,盛世浮生,本不该言爱!
玄忆用干净的大绵巾擦拭着绯颜湿湿的髻发和衣裳,她的眼眸一直低垂着。
:“婳婳,那把折扇是我赐与莲妃,但上面除了手绘的桃花之外,那行诗应该是莲妃自己题上去的,她自幼就擅长临摹任何人的书法。”
他愿意放下所谓的尊傲,在她面前做出解释。
“忆,我真的怕……”她扑进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婳婳,我说过,不会负你。”
:“我怕你对我失望,我 —— ”许久许久道
“皇上有禀! 鸿胪寺卿澹台于大理寺监畏罪自尽,命悬一线。“
她的手抓住玄忆的衣襟,嘴唇哆索了半日,终是发不得出一点声音,只是手愈来愈颤抖,
“启驾大理寺监! ”
她缓缓蹲下身子,澹台谨的声音,低低地传来:“谁…”
“婳。”
“婳...儿....”这么笑时,他两行老泪突然就这样流了下来,
林蓁自小是随林远,婳儿却跟着母亲墨叶在他身边长大,但他却陷入昔日的恨里,生生地在岁月蹉跎中失去墨叶。
婳儿,是墨叶去后留给他唯一的纪念,他连这唯一的纪念,都不愿亲近,更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可,天知道他是多么珍惜这个女儿,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仅能一步步地看着失去她。
是死前的幻觉吧,她死了两回,早不存在于这人世间了,都是因为他,若他不与摄政王达成那个协议,或许她根本不会死!
倘若说,林远负了墨叶,那么,她的所有泪水,却都是为他流的。
无数次,他想拥她进怀,告诉她,他真的爱她,为了她可以放弃所有,但无数次他看到,她默默地抚着婳儿的脸,他的心就会痛到无以复加,婳儿是她和林远的孩子。
原来她心里有的,仍只是那一个辜负她的人,所以他选择了疏远逃避,将她们母女“遗忘”在上卿府的一角。
他的夫人,让墨叶在雷雨天手捧一个银制的烛台跪在庭院时,他彻底失去了她!那一晚,他狠狠打了那个所谓的“夫人”。
但,他的墨叶再也回不来了,她的美丽随着生命一并凋零在他的眼前,如果不是因为年幼的婳儿需要他照顾,他不知道是否能坚持下来。
部署了这么多年,他一步一步,要的就是林远的命!若不是他,不会到最后,谁都失去了墨叶!
青阳慎远根本不舍得烧死婳儿。自己的与狠为谋,最终导致了南越的破国,婳儿的死!他会竭尽全力补偿这份错,
他的手颤抖着从袖笼里摸出一个银质的手镯,正是绯颜本以为随母亲下葬的凤镯,“这…是……一……对!”
眼前的女子,姝颜国色,并不象婳儿,惟独那双眼睛,让他知道是婳儿无疑,和墨叶一样澄净明亮的眼睛,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合欢殿
轻柔地抱起她,往殿内的床榻走去。她的身子触到那柔软的床榻时,方记起,这是第一次,她睡在合欢殿的榻上,他只是安静地卧于她的外侧,
“忆,明早起来,我替你煮银丝面,好么?”突兀地,她问出这句话,自然地蜷进他的臂弯,他的龙涎香味道,幽幽地袭进她的鼻端,让她的心一并的放松下来。
再次醒来时,她惊觉根本不是在合欢殿。“果嬷嬷,皇上去哪了?”心底的不安逐渐的扩大加深。
“娘娘,皇上早在昨日就御驾亲征了。”
玄忆在那晚就把她抱到长乐宫,他希望在亲征的这段时间,由太皇太后庇护她的周全。
他连他的近身亲兵滴血盟都留下来予她,真的把她的周全,凌驾于他的安危之上了!这正是她最不安的。
长乐宫
“恕末将不能领命!末将只听命于皇上,皇上的口谕是让末将率滴血盟众将士,在宫内护得皇贵妃的安宁!”
“愚忠!哀家告诉你,若现在你不护送皇贵妃离开禁宫,她的性命恐怕都不是你所能保得住的!”
“这天,就要变了!或许就在今晚,或许就在明日,你们必须立刻从长乐宫的密道出去!如今的宫中,恐怕再不是哀家所能控制的。”
“难道,摄政王 —— ”绯颜一念间已然清明。
“颜儿,答应哀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回宫,要回,也是皇帝御驾凯旋时再回!带着太子,沿运河下去就是藏云,沿途战乱不断,哀家适才早用信鸽通知皇帝,相信在平川他就会留下兵马接应你们。”
“太皇太后,您呢?”
“哀家哪里都不会去,这后宫哀家待了四十年,即便是死,哀家也要留在这!”
清莲香,那么幽幽地在殿内萦绕开时,带于她心中的不过是一丝莫名的伤感。
他,还是走了这一步路,
“太子殿下究竟去了何处?本王不想再问第二遍!”摄政王话语甫落,太皇太后双臂微张,飞扑入他的怀里。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倚靠在他的怀里,可第一次蕴贴在他的怀里,却是在这样生离死别的时刻。
碧绿的匕首握于手心,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朝他的胸前刺去,她以为她的手会颤抖,但竟然一点点的震颤都没有。
她忘记了他有金镂甲,世间的绝宝,穿者刀箭不入,她的匕首纵然也是稀世的绝器,之于金镂甲,不过是以卵击石,
反手握住那刀“嗤”地一声,刃没入胸自己胸中,匕首柄上错金花纹里湮满了鲜血,
在她快要跌倒于地时,他俯低身揽抱住她,她坠于他的怀里,那里因着血液芬芳,清莲香,终是被暂时遮盖过去,真好,总算闻不到了。
原来,只有血液的缠绵腥甜,才能盖过清莲香,她是否知道得太晚了呢?她和他,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也惟有走到这一步,她才能最终死在他的怀里罢。
“玄忆 …毕竟是宸儿…的孩子……你……真的……要断了…他的后路么?”
“玄忆的心大了,是他先容不下我。”
他望着她眸底的光彩逐渐地涣散,骤然有一颗很大的眼泪,缓缓涌出眼中,他以为自己是再不会哭了,
是他间接逼死了她,可他只能这么做:“宛如,我答应你,只要玄忆愿意和嫣然在一起,我不会让他没有后路可退的。”
他早瞧出,她在拖延时间,为的该是让她想要护全的人逃离。而那些人的逃离,因着这信鸽的出现,终将成为最好的一步棋。
纪嫣然出现在殿里
“太皇太后是自尽,并不是本王逼死她,嫣然,你如今已有身孕,好生在未央宫歇着吧。”
纪嫣然突然就笑出了声:“有孕,呵呵,我不愿配合您演这场假戏,皇上根本没有临幸过我,我怎可能有孕!”
果然如此!摄政王冷冷一笑:“嫣然,你太累了,回宫歇息去罢。你公诸真相于天下的同时,就是断去所有皇上后路。”
摄政王语音转厉:“他只有册你为后,封你所生的皇子为太子,这周朝才依旧会是他的天下。否则哪怕他能收复东郡,所有的退路却一并不会再有! ”
“摄政王!”
“皇室欠你母亲的,都会在你的身上得到补偿。如果这份补偿来得太晚,本王,并不能保证,是否会有耐心继续等待。来人,送莲妃回宫!”
。。。。。。。。
厮杀声在爆发到顶峰时,陡然间静虚下来。滴血盟奋战的声音,似乎也随之一并消失不见。
车里的绯颜愈紧地抱住奕鸣,空气在这一刻几乎是停滞了流动,直到车帘被掀起,绯颜略带惊惶的眼眸,正对上那一双她永远不会忘记的眸华。
是玄忆!
他穿着耀目的“明光铠”,犹如谪神一般,从天而降 ,那帮匪徒也在顷刻间被玄忆亲率的兵卒所歼灭,
这样的生与死一线的时刻,她终于再见到了他!
“忆——”绯颜嘴唇濡动间,唤出这一字,紧绷的身体陡然松懈下来,软软的瘫滑下去。
这十四日来,沿途的劳累加上忐忑,让她在看到他的一瞬时,悉数地松懈开去。
玄忆柔柔地拥住她,她蜷缩在他的臂弯里,睁开眼眸,就看到他桃之夭夭的眸华
“我,终于有了第一子……”她的脸却骤然羞红一片,他的手移到她依然平坦的腹部,那里正孕育着,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突然一声类似夜枭的叫声划破寂静,越过这些蝙蝠面具,她赫然看到一张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具,一半是笑,一半是哭……
“婳婳,待在车里。”
“忆,是我连累了你……”
“不,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不顾自己的安危罢了。”原来,玄忆他早是知道这一切的。
玄忆转身,迅速解开身上的明光铠,不容绯颜拒绝地,穿到她的身上。
俯低深浓缱绻的吻,烙在她的唇上,这是重逢以来,再次的拥吻, 可为什么,她品到一种代表悲凉的味道呢?一颗清泪溅落
他绝然起身,往车外行去,甫掀开车帘,绯颜跟着他一并地走了出来。
车外,那男子骑在玄黑的骏马之上,傲然地眸睨着眼前的一切,气氖肃杀,带着一触即发的决绝。
两方的兵力其实并不相当,玄忆这次只带了精锐千人,
玄忆回转身,轻轻一抱把她抱下车,旋即在她耳边轻声道:“去后面那辆车,不论怎样,都不要出来!”
“果然心思镇密。”银制面具男子冷冷说出这句话,“不过,即便你部署了这一切,今日却仍是要死在孤的手中!这千秋万世的江山基业,始终还是不能享的!”
“皇弟,可惜了你的谋智一直,都未用在正途上。”
“正途?孤,今日不仅要你的江山,连你的女人,孤都一并要了!这就是孤的正途!”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绯颜的身上,玄忆紧紧攥住她的手,就往后面那部车走去,
骤然,一柄玄黑的枣梨劈出,玄忆近身亲兵的血肉横飞
绯颜喉间泛起一阵恶心,本应有的尖叫,却是一声都发不出来,她本能地拥住玄忆,宁愿用自己身体去挡住可能的袭击,一如,南苑那次一般。
“丫头!”一声虎虎的童声响起,奕鸣不知何时,竟从后面的车上奔下,直奔绯颜而来,他不管不顾一边拾起路边的石头,扔向那银质制面具,
银制面具上的笑愈加的诡暗,枣槊在空中挥出一道玄色的光弧,就向奕鸣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玄忆猛地松开牵住绯颜的手,箭步冲上前,抱起奕鸣旋身转开。
玄色的弧光径直地刺进玄忆的背部,而绯颜的手,也在同时紧紧抓着枣槊的峰刃处。
刃尖没入玄忆的背,殷色的血顺着雨水流下来,隐隐还带着一抹淡淡的黑色,绯颜紧握着刃边,手心被割出极深的口子,淋漓流下的血,一并渗入地下的沙土中,
她没有放松一丝一毫,更紧地握住,银制面具的手颤了一下,绯颜用力地把那枣槊从玄忆背部拨出,
值得庆幸的是,因她的阻止,槊尖刺得并不深,就在这刹那,银制面具男子的长臂一捞,迅疾地将绯颜掠至马背上,
玄忆抱着奕鸣怆然回身,马背上,银制面具阴冷地道:“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周全,还要她来护你,你有什么资格,拥有她?”
玄忆眸光望了一眼地上血中蜿蜒的玄黑,终是沉默。
“啪”地一声,绯颜一掌扇过银制面具,这是她第一次掌掴别人,蕴了她所有的力气,
玄忆的亲兵,在这片黑压压地包围中,恁是插翅都难飞出谷底,手骤然地拨下发髻的簪子,直刺入颈间:“让你的兵都退下!”
“你莫要仗着孤对你还有着几分情意,就不知了分寸!”
“是么?”绯颜的簪尖只往颈里刺进几分,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若我死,南越最后那批藏宝,你难道不要了吗?”
玄景的目光一紧,用力击了一下她的腰际,绯颜只觉得浑身无力,手一松,簪子冷然坠下。
玄景从腰际取下一个发绣香囊唇角勾出一抹笑意:“你既送了孤这香囊,孤 ,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绯颜的脸煞白一片,她看不到玄忆的目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滞了流动。
“想不到,朕的皇贵妃,最先动心的,却是朕的皇弟,朕是拥有天下之帝,不过区区一个女子,若皇弟喜欢,就拿去罢!”
话语甫出,绯颜仅觉到喉口一甜,腥红的鲜血就这般喷了出来,小腹的疼痛愈剧,好象有什么,沿着腿间渗流下来。
这抹血喷溅在玄景的盛甲上,化成浓浓的黑紫色,
“还有你的江山,孤也一并要了!”玄景喝出这句话,只把怀里的绯颜愈紧地揽住。
“难道,皇弟认为,凭你这些许兵士,就能困住朕吗?”忽然听得,远远传来号角金鸣之声,象征着援兵的到来。
“好,孤不与你在这里一般见识,相信孤和你在沙场上再见的日子,不会太远。”玄景说出这句话,陡然发令,“撤!”
绯颜想回首,望一眼玄忆,为何突然间,弃她如敝履?可在这愈来愈清晰的号角金鸣声中,她什么都看不到。惟有口中的鲜血,再次的喷溅出来。
玄忆并没有让兵士追击,待到玄景的人马消失在他视线时,他才怅然地倒下。
所谓的号角金鸣,不过是断后骑兵所发出的声音。他知道瞒不过玄景多长时间。
玄景毅然撒退,惟有一个目的,就是他也在乎婳婳,却亦说明,这毒真的很厉害。
奕鸣惊喊着“父皇”,想扶住玄忆倾倒的身子,但是怎么都扶不住。
墨色的苍穹,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玄忆的唇边,湮出一丝玄黑的血来,
他望着玄景的远去的方向,脸上浮出深深地痛楚……
明成,地宫。
“林姑娘想先见您。”
“传。”
一袭雪色纱裙的林蓁,出现在石室门外。“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我要求你做的事,你何时才能做到呢?”
“你要孤做的事,孤会为你做到。”银制面具(乐王),走近林蓁,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娇美的面容,“待孤登基后,你就是孤的皇后。”
俯底身,隔着面具,冰冷的唇嚼住林蓁刻意上了口脂的唇,林蓁低低吟了一声,银制面具打横抱起她,径直走往玄色帐幔后的那方寒玉床。
这床是如此的冰冷,让她猛地一个激灵,而银制面具的男子,不容她反抗,欺身压上,修掌一拉,她的腰带就被拉开,纱裙委落,玉样的肌肤映现在银制面具的眼底。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要她,想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她就快属于他了!他的喉结微微一动,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
林蓁迎合男子的欲取欲求,在他进入的刹那,她的眼角清晰地落一下一颗泪,但旋即落进枕中,再觅不得痕迹。
在这石室之上,是巍峨富丽的宫殿。
殿内绯颜昏睡在榻上,冥霄坐于榻前,专心地凝注于她腕上的银针,她腹中胎儿的状况却实在不容乐观,他倾尽全力,也仅能暂时保住她的胎儿。
若不是在中毒后,玄景迅疾为她换血度毒,一路又封住她全身几大重要的穴位,恐怕她根本撑不到这里。
玄景:“你早知道她的性子,却还给她天母草,幸好她来不及服用,否则,你真要让孤永远地失去她吗?”
冥霄:“这是她的选择,我认为你该尊重!何况,倘失去腹中的孩子,我想她更不会活下去。”
“你费尽心思,冒这么大危险 ,从玄忆手中把她抢过来,我不希望你的冲动,让自己后悔。我们即便再精通医术,可对于后悔药,却是没辙的。”
“孤这么辛苦才能把她永远放在身边,孤怎么会允许她死呢?”
随着殿门关阖,玄景缓缓坐到榻前,轻柔地替绯颜掖好被角。有多久,没有这样近地看着她了呢?
从她自愿成为圣女,回到镐京的那一天起,虽然不过短短的月余,于他却象是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她的身子有多虚弱,莫说是千母草,恐怕能撑下去就该是奇迹,不过他一直很擅长制造奇迹,不是吗?
譬如这一次,北郡并没有被玄忆的三十万大军围攻,所以.他能带着一直处于昏迷中的她,迅速回到这处宫殿,并且,联同冥霄专心地把她中的毒解去。
那一晚,他的枣槊淬上七草七虫毒,本是要玄忆的命,没有料到,差点一并要去的是她的命。
如果她真的因此失命,他想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他选用这毒,为的就是不让玄忆有任何活的机会。
她怀孕,出乎他的意科,犹记得,她曾被灌红花,也正因此,他才愈发不容玄忆,这一念起时,他能品到心里的涩苦愈浓,
如今的他,只想让玄忆死,惟有他死了,眼前这名女子,才不会再被玄忆伤到,才会真正地只属于他!
原来他已经这么爱她,爱到改变了自己的心志,他俯低身凝着她的美好,这样的女子,为何他在一开始不懂得珍惜,或者说,硬是逼自己不去珍惜呢?
她睁眼瞧见他,骤然手一挣离他的指尖,身子就要起来。
“若你不想死,最好躺着!”
“你满意了?”她的声音比他更为冰冷,脑海中再次浮现那晚的情景,每一幕都带着让她欲哭已无泪的痛楚。
她没有办法面对,玄忆因着玄景的话,陡然湮升的魄寒 ,如今回想起来,她的清白,该如何去证明呢?
她和玄景在无忧谷中曾经相偎取暖,是不争的事实,否则,她右肩下的合欢花,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但,这话落进玄忆的耳中,必定是别样的计较。
小腹的疼痛将她带回现实中,她的手抚上那处,那里是如今她还活着的唯一倚靠,属于她和玄忆的孩子,再怎样,她都要把他生下来。
“是,我满意了,从认识你那天开始,对我就是一场噩梦,如今这场噩梦终于快醒了,我怎么能不满意呢?”
“若你想要这个孩子,最好乖乖地听孤的话,这样美的脸,孤真的舍不得啊。孤即将坐拥天下,并非不懂怜香惜玉。”
他顿了一顿,愈近地凝住她:“你不是说,你只属于深宫吗?如今,孤就是冥朝的冥皇,用你的身子让孤满意,孤自然会留下你的孩子。”他用最温柔的言语说出最无情的话,
“我不会恨你,因为,你不配我限!”他越想用恨来留下她,她越不会,她对他没有爱,所以不会有恨。
可,说出这句话,她的心为什么会有另外一种味道洇出呢?
“你当然不能恨孤,从今以后,你会成为孤的妃子,虽然你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可孤不会在意。”
说完这句话,他骤然起身,一字一句道,“今晚,孤会翻你的牌子,记得,让孤满意,你的孩子才能活!”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
“死很容易,但你真舍得就这么死吗?”
地宫
“景,原来你在这。”这声音这般的熟悉,绯颜不禁循声望去,林蓁仅着薄浅的纱裙,赤着莲足出现在石室的门外。
林蓁的目光落在绯颜的身上,绯颜的衣裙竟是只剩下半幅,修长的腿就这般地裸露贴紧玄景。
意味着,或许在适才同她燕好后,玄景这么快地,就拥了另外的女子入怀,而这名女子,竟还是昔日的圣女,玄忆的新宠,
绯颜皓雪一样的腕上,那一对银制的龙凤纹镯映入她的眼底,一切蓦地清明于心。
什么新宠,什么关系,原来只她一人被蒙在鼓里吧,她的好妹妹,竟还活着,不止活着,看来活得比她还滋润。
贝齿轻咬,面上仍是婉转娇媚,她慢慢走近玄景,眸华若水声音柔软:“景…”只这一字,蕴了无比的情意,
“蓁,孤尚有些事要处理,云纱,带林姑娘先回去。”玄景启唇说出这一句话,复抱着绯颜往地宫外行去。
林蓁的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在得到之前,千方百计地要得到,得到之后就不珍惜了呢?
玄景大踏步抱着绯颜走出地宫,步进金碧辉煌的殿内,把她往榻上一扔,语意森冷:“半个时候辰之后,你,侍寝。”说罢,他返身就要往殿外行去。
他怕再多留一刻,自己就无法做到这样的心硬,而他必须要坚硬!
乾永二年八月初八,北郡自立为国,国号:“冥”,建都,明成。
冥帝素日只会戴银制的面具,没有人见过他真实的面具,他的存在充满了神秘,
明成帝宫。
“你以为自己的血还能度给她吗?”冥霄的语意不复平静,“已经度过一次,你再这么做,和慢性自杀没有任何区别,我真没有想到,你竟会冲动到这个地步!”
“孤不必你来指责。”玄景拂袖站在轩窗前。
“她这胎若没有天母草,是根本保不住的,你度血给她,并不能肃清她的寒侵入宫。”
他在乎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他愿意为了她付出所有,包括用血来替她续完这段命。……
可她对他呢?方才,她想用云纱代她侍寝,她以为,他要的真是她的身子吗?
玄忆能给她的一切,他能给,玄忆给不了她的一切,他仍能给,他不容许任何人在背后说是非,只会让所有人知道,这孩子就是他的。
一个月未到的身孕,冥宫内,仅有他和冥霄知道,哪怕早产,也没有人会察觉不妥,不是吗?
可结果呢?他和她,就象是两只刺猾,非要把对方刺到体无完肤才罢休,谁都倔强着,不肯先退一步。
如果当初,他和她并非由于某种目的相识,如果当初,他妥协于内心的真实感受,是不是他和她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今日,她的泪是第一次纯粹地为他而流,男人,其实是不怕女人哭的,怕的,就是该为他流的泪一滴未流。
他终于等到她为他流泪时,却在今日这样的时刻,真是讽刺,他暗淡地站在轩窗,并不再移动一步。
了解他的,惟有眼前的冥霄。
“你清楚如今的冥朝,和周朝开战在即,你若垮了,主上多年的心血就白废了!”
“地宫里还有一个冥皇,不是吗?”。
“或许,我真该给她天母草,这样,遂了她的心愿,也断去你的优柔!”冥霄毅然说出这句话,向殿外行去。
。。。。。。。
林蓁披着一袭纱落缓缓行至殿前,微微地用团扇遮去午后正盛的日头,连日来一直待在地宫,今日好不容易才央得玄景的同意,来到这冥宫。
这几日,虽然每晚玄景都会歇在地宫她的房中,可即便是入睡后,他都会戴着那张银制面具,并不脱下。
如果她还要倚附,除了他再无可以依附的人了,父亲不会再容她,玄忆亦不能依附,如今的她再无退路。
甫从地宫上来,雨纱陪她四处散着心,却看到其中一座最巍峨富丽的宫前,一宫女正端着一碗汤药向里走去
“这药是端给谁的?”托盘里的药红滟滟的,看着让人触心,莫非玄景病了?但昨晚明明还是很好的。
“回姑娘的话是给绯姑娘用的。”
原来这宫内住的是绯颜,这般富丽巍峨,她还以为是玄景的寝宫。
林蓁随着雨纱走进宫内,诺大的殿内,绯颜卧在榻上,四周置着一种绿色的冰块,湮出淡淡的香气,
她脸色倒透出些许红润,不同于以往的苍白
林蓁在她榻前的玄石椅上坐下,这么近地看着绯颜,为什么她之前竟没有察觉,她的眼睛和林婳那么象呢?
“你怀了他的孩子?你根本没有办法生下他。”林蓁望着绯颜脸上洋溢的幸福,有一种愈来愈难耐的感觉攫住她此时的所有思绪。
“我会生下他,你所不能做到的事,我都会做到,因为我不象你这样自私,只知道把自己的块乐建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真的很蠢,死过这么几次,你的蠢却是一点都没长进,不过,若你执意要牺牲自己把孩子生下来,我倒是不介意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替你带大他。”
“你真的很可悲,永远只能认养别人的孩子。”
“孤不会容你这么做。”玄景大踏步走进殿来,林蓁怔然地起身,今日的玄景,并没有带银制面具,这也是她抵达明成后这几日,第一次看到他的面容。
他,依旧俊逸如初,只是有些东西,确是再也不能如初了。
玄景径直走到绯颜的榻前 ,朗声道:“因为,孤和婳的孩子,不会交由任何人代养。”
林蓁噬地一笑,“原来玄忆死了,倒是成全了你做这个现成的父亲 ”
“你说什么?!”绯颜的整个身子,都开始瑟瑟地发抖,玄景要阻住林蓁的话已然来不及。
“啊?难道我的好妹妹,尚不知道玄忆中了枣槊的毒吗?那毒叫七草七虫毒,世上惟有你面前这位男子,和北归候合力方能解,否则中毒七日后必死无疑,从妹妹来此已是第八日了。”
这么多日子,她逼迫着让自己不去想玄忆,因为不愿意再去揭开彼时心上的伤口,毕竟玄忆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是如此痛彻她的心扉。
但,原来,原来!他知道自己中了毒,也知道她中了毒,所以为了让景救她,他才说出那些话 ,让景带着她离开,用他自己的命换来她的生。
他在说出那句话时,是要抑压着多大的心痛,
小腹,开始抽痛,铺天盖地地席来,
“婳!”玄景一个箭步冲上前,拥住她的身子,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眸凝向他:“你——满意了?”
“你,出去。”玄景冷声对林蓁道。
林蓁:“景!你夜夜宿在我的房内,对我许过的诺言,都忘了吗?”
“出去! ”玄景复低吼着道出这俩字。
绯颜突然轻轻笑出声来,“何必让她出去?该出去的是我。”,她再也不望向玄景,才要走下榻来,骤然被玄景拥住.再动不得分毫。
如果不是她,玄忆根本不会有事,如果不是她,玄景根本不会这样孤注一掷,原来她才是最大的罪人。
腹中的孩子,还有六个月,她该怎样把他生下来,她是否还有力气熬到那时呢?
林蓁退出殿外,
他将她紧紧扣进胸怀:“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为我流一次泪,即便怎样,都是值得了… ”
他轻轻地把她放到床榻上,掖好被子,退出殿外。
林蓁站在殿外,并未远离,玄景的锐利的眸光扫了一眼雨纱,即打了一个手势,身后一名黑衣男子骤然拔出一柄长剑,雨纱顷刻毙命
“景,你是想警告我么?”
“孤从来不喜欢有人自以为是的聪明!”
林蓁逼近他,吹气若兰:“是么?难道你改了脾气,喜欢傻蠢的丫头不成?”她的手顺势就要触到玄景的胸前,
却被玄景蓦地反扣,掷摔开来:“孤从来就对颇擅心计的女子,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那你彼时还承诺我,你若为帝,我必为后?又在地宫强行占有了我这几日?”
玄景的眸华随着这句话转向她,似笑非笑:“蓁,从小到大,你总以为你要得到就一定能得到,可所有的事,不会这么绝对,那晚在繁逝宫,你既然能那样谋算,注定有些人,是不会再得,好好珍惜最后对你好的人,这才是你该做的。”
“景,你还记得么,那一年的上元节灯会,你说过永远会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你都忘记了么?”
玄景凝着她,森冷的神情,只化作一种悲悯:“你要的,是孤的好,还是有权势男子的好呢?你进宫的前一晚,孤曾求你不要走,可你是怎么回答孤的,呃?”
他和她,还有乐王,是幼时在宫廷的一次夜宴时初识,从那以后,他每每会借着拉练偷偷找乐王,还有她一起到宫外游玩。
他喜欢这个有着苹果一样红润脸蛋的女孩,她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出尘,可,她却在进宫前的一晚告诉他,只有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方配拥有她。
“我告诉过你,我只会属于最有权势的男子,所以现在我属于你,这世上,也惟有我最配你,而不是殿内那个,傻傻的,需要你保护的丫头! ”
林蓁说出这句话,又恢复昔日的傲气。她不相信,一个这么强的男子,愿意让一个女子成为他的软肋。
“蓁,孤以前确实喜欢聪明的女子,可孤现在却发现,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即便孤每日分一半的心力放在保护她的上面,也未尝不可。”
“蓁,不要逼孤对付你,你背弃玄忆,甘愿为冥国做那么多事,应该清楚,若连冥国都不容你,这世上就再无你的容身之处了。”
“孤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婳,你要的权势会得到,但你莫要再激怒孤!”
随后吩咐:“除孤和冥候外,任何人不许踏足此殿,违者,斩。”
林蓁怔立在原地,每一个呼吸都凝着冰霜一样,
地宫,
鲛烛燃尽,男子一双手缠住林蓁纤细的腰际,她的手覆到那男子的手上,经这几日夜晚的缠绵,触感早熟捻于心,”
“还没睡?”面具后的声音依旧暗哑。
“答应我的事,为什么现在还没做到呢?”
“孤是登基为皇了,但周朝未肃,册后一事还需押后。”
避开那张凑近欲吻她的诡异银制面具,“被你安置在上面宫中的林愔,你打算怎么办?绯颜.你又打算怎么处置呢?”
“孤应允你的事,一定不会变。”
“为什么,就连燕好时,都不愿除去这张面具呢?难道,你只愿意用这面具来吻我么?还是 —— ”指尖的力度却骤然加大,猛地把那面具一拉,
男子仿佛洞悉她的举动般,握住她的手腕,“你,那么想知道,孤是谁么?”面具后的声音不再暗哑,变成让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将银制面具取下,正是乐王。
当时他征讨南越凯旋返朝时 ,因惦记着她,涉险扮做景王的内侍进冷宫探望她,一别三年,他出征时她犹待字闺中,他班师后,她竟成了繁逝宫废妃。
“当孤为你谋逆后 ,是你求玄忆免了孤的死刑,这一点孤永远会铭记,蓁,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心狠,为什么你要把曾经善良的一面伪装起来呢?”
“你不配!我根本没有为你去求情,你的生与死,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彼时在繁逝宫,她终于怀上玄忆的子嗣,她托昭阳宫的人带去南苑时,不过一晚 ,玄忆就匆匆由南苑赶回宫中,亲自将她接出冷宫,并告诉她乐王于南苑谋逆的事。
未待她启唇,玄忆就决定流放乐王于漠北,他终究是怀疑她和乐王的。
繁逝宫的走水,是她引得君王雨露的一个方式,她选在玄忆会去倾霁宫吹萧的那一夜,布下这个局,
她一个人退到内殿,用浸满水的被子,紧紧地拢住身子,火影憧憧间,她看到玄忆竟不顾自己的安危,冲进殿内,那一刻她承认被他感动过,纯粹的感动,
随后在侧殿,她褪去被烧损的罗裙,楚楚可怜地百般邀恩,隔了两年,终是邀得了君恩雨露。
但,她并不能保证一次承恩,就能得到玄忆的孩子,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景王已班师回朝,他是除了玄忆之外,她唯一愿意委身的。
可自她说出那些绝情的话语后,他对她明显是疏远了,两年他再没有探望过她。
她云纱趁他每晚探望母妃的时机,请他到繁逝宫一会,在侧殿,将媚药掺在烛火里,借着火温,这种媚药的功效将发挥到极致。
只要景王占有了她,她一定有法子,让景王每晚都来会她。可云纱带来的并非是玄景,而是乐王
云纱早爱幕玄景多年,她怎么会容许任何人和玄景在一起呢?她真是疏忽了
在那一晚,她确实可以将计就计,委身于乐王,可她不要,她的身子仅愿意给予血统高贵的男子。
用迷香迷晕了云纱,再送她进入只剩乐王一人的侧殿,被媚香侵扰难耐的乐王,就在那晚占有了云纱。
而避于殿外的她,却意外地看到了玄忆的御驾,他竟又来到了冷宫,可她并不能让他进得殿内
那一晚终是让玄忆起了疑,纵然在那晚之后,玄忆依旧临幸了她几次,让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孩子,并出了繁逝宫。
然,正如玄忆最后所说的,如果她要的是权势他会给 ,其他的,他会一并地收回。
他,原来早看穿了她,不过念着昔日的那一份情,容得她这么久,是她把他推离身边,一如玄景,亦是她推离出去的一样。
有些感情,因着她的这些自作聪明,确实覆水难收。
若不是玄忆出征前的最后那晚拒绝见她,她不会真的下得了决断的心,正是那一晚,让她彻底决断了对玄忆的念想,包括昔日所有他带给她的悸动。
闭上眼睛,记忆陷入彼时的那幕难耐中,兜兜绕绕了这么多年,最后她还是让乐王得到了她,这又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吧。
“是,孤是不配,可孤会让你知道,孤配得上你,冥国的皇一定会是孤,而你就是孤唯一的皇后,六宫无妃,孤会做到。”乐王怅然地转身转身,
:“那等你可以将我接出这阴暗的地宫,真正做到这冥国的皇后,再来这里,否则我不要再见到你!”林蓁无力地颤抖着。
她不知道她的人生,还有多少值得走下去,仿佛所有的路都走到了尽头,她要的或许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最初动心的是玄景,不过他只是王爷的身份,至于玄忆,她让自己试着爱上他,是源于他的权势,却在那晚繁逝宫后,她发现她不能失去他!
她,其实会爱,可惜这份爱始终放在权势之后,这是她的可悲,但她不能后悔。
云纱:“冥皇让我传一道旨意,从现在起,没有他的亲允,林姑娘不得再踏上地面一步,如若违旨,杀,无赦!”云纱笑着说出这句话,满意地看到林蓁的面色转成灰败,她步出室外,重重抒出一口气。
林蓁颓然的瘫软于地,她乌黑的青丝蜿蜒地垂落在石地上,一直延伸地很长很长,一双玄黑的靴子复走近她,
她抬起螓首,眸底终于有晶莹溃散。“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别让我被人羞辱太久!”
那双手将她用力得抱住:“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乐王道
“哪怕,提前登基?”她勾住他的颈部,殷红的唇,第一次,主动覆上他的:“杀了那个侮辱我的男人,我就给你,我的心。”
冥霄搭到绯颜垂放在锦被旁的手腕上,低声,“玄忆不会有事,相信我。”
熬过六个月,待她生下这个孩子,她该结束,这场被两个最优秀男子爱,也让他们彻底反目的人生。
冥霄语音低涩:“再喝这碗药十日,就不需要天母草了。一切,也都会变好 …”
另,你的两位故人,冥皇已下旨释放他们。”故人,是姬颜和青阳慎远吧。玄景真的释放了他们,他为了她,确实可以做任何事。
冥霄柔声复道,“把药喝了。”绯颜执起药碗,这药的味道很怪,有着隐隐的腥气,
她仰首,把药悉数喝下,冥霄的眸光却愈渐地深黝起来,他希望这一次他来得及,希望来得及
不离不弃月中天
“姑娘,该喝药了。”晴纱端着药碗进得殿来。绯颜从托盘内端起药碗,凑近唇边时,忽问:“这是第十碗了罢?”
“是,姑娘,这是最后一碗了。”
这十日,她独自于这殿中,除了睛纱,并无人前来,包括玄景,自那日后他再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
饮尽,她突然顿起了一阵干呕,晴纱忙端上蜜饯果子。
殿外传来脚步声,着一袭玄黑袍子的玄景,慢慢步进殿来,进殿的刹那,他有一丝犹豫,
晴纱会意地躬身退下,殿内仅留玄景和绯颜二人。
绯颜并不望向他,眸华仍凝着轩窗外,玄景径直走到她的榻前,坐于榻旁。“这几日,可好些了?”
绯颜没有应他的话,这一次,他并不恼,只是把手覆到她犹放于丝被上的纤手,牢牢地覆着不容她挣脱。
“婳,孤确实做了太多事,让你讨厌,可孤对你的心,不会有假,孤知道再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孤要置玄忆于死地,但孤今日来此,对你只说一句,孤对你的爱并不比玄忆少一分一毫。”
“我这一辈子注定孤独寂寞,可对于你,我不会再放手,哪怕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坚持。因为,我已放过一次手,不想再放第二次… ”
他覆住她的手,不象以往那样冰冷,有些许的温暖,一沁沁地融进她的手背,
她想挣开他的手,她不要他的温暖,可他握得那么紧,
“婳,我想问你,如果南越破宫那日,我没有送你进宫,而是把你纳为妻室,你是否会愿意?”
她的心没有任何预兆地坠落,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就在心底,可她却无法说出来。
“可,你实际的妻,只是我。” 林愔缓缓步进殿内,
绯颜的手在这瞬间,终究从玄景手中抽回,玄景没有回首,仅是略带失神地望向手中的空落。
“你不过是因着权宜,孤才要娶的女子。”玄景淡淡说出这句话,
玄景认为,玄忆不配得到婳婳这样美好女子的爱!身为帝王,玄忆的顾虑,妥协,中庸,终将葬送她的所有,包括命!
如今呢?他发现,即便他为她做得再怎样多,可她心底那一隅的柔软,终将不会属于他。
“我不会去暗室。到底发生什么事,二姐?”
“是我,林婳。”“真的是你?!”
“现在不是叙家常的时候,晴纱,立刻带姑娘离开!”玄景冷声吩咐道。
“速调白羽军到四门。”“是!”四名男子喏声迅速往殿外掠去。
玄景疾步行至绯颜身旁,道:“倘你还想保住腹中的孩子,现在就去暗室!”
“你呢?”绯颜脱口问出这两字,玄景的眸底,蓦地湮出一种光彩:“你关心我?”
“我不想你死在别人手上。”
玄景的手陡然牵起她的,低声:“如果要死,我也只愿死在你一人手上。”
绯颜发现,玄景今天的气色并不是很好,苍白得虚浮,牵住她的手更是冰冷得,宛如没有生命的气息般。
“快走!”
“不,既然,你要死在我的手上,我现在不走!”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她不想走,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
整个冥宫湮灭在突如其来的浩劫中,瞬息便充斥着兵器碰撞声、利刃斩入骨肉声、鲜血飞溅声……
玄景的手只紧紧牵着绯颜,对晴纱命令道:“速护姑娘去暗室!”
“不必去了,既是我妹妹,我怎忍心让她去暗室呢。”室外传来一女子娇镇的声音,林蓁着一袭雪色的罗裙慢慢走进殿内。
“姐姐—— ”林愔惊诧地看到林蓁进得殿内,
“我的好妹妹,你果然是向着外人的。”林蓁笑得极是温柔,
林愔慢慢地,一步一步退到玄景跟前:“倘若,姐姐今天要伤害他,那么,请先杀了妹妹!”
绯颜从玄景的手中抽出手,返身把林愔拉后:“林蓁,哪怕你得到再多,最后,能留住的又有多少呢?”
乐王身着玄冰戒甲,手持犹带利剑,身后簇拥着众多亲兵,一步一步踏进殿来。
玄景沉默地绕到绯颜的身前,反手,将绯颜和林愔一并护于身后:“乐王,真的等不急了么?”
“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这一切,他必须在冥霄归来之前完成,十日,该是最大的极限。
以多年兄弟反目做为代价,然,这真的是他最终所要的吗?
“好,放过她们,我和你之间,单独做个了断!”玄景凛然地说出这句话。
“不,一个,都不能放!”林蓁断然拒绝道。
她比乐王先到这里,为的就是不让一个人逃脱,尤其是绯颜,怎么能放呢?
“既然曾经兄弟一场,我答应你,我们单独做一次生死绝斗,若我死,我的亲兵悉数归你统管,若你死,我会放她们。”乐王说出这句话,明晃晃的三尺剑峰直指玄景。
在一次一次,目睹这位妹妹不论以什么身份,不论以什么容貌,都能获得本来属意于她的男子的重视,林蓁就容不下她
玄忆如是,玄景亦如是。本来这位好妹妹,不过是她的替身,到头来呢?恰是她沦为最可笑的人。
不过,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位好妹妹就该永远地消失,哪怕她们是孪生双子,
玄景的招式渐滞渐钝,眼见着一朵剑花旋出,玄景勉强化去,突听得绯颜在他身后轻轻地发出一声干呕的声音,这一迟滞,乐王的剑已直抵他的胸前,玄景随着这一格,剑就要脱手而去。
绯颜好不容易稳住干呕,林愔已轻轻扶住她的身子,她觉得到林愔的手在瑟瑟发抖,
突然间,只听得“噌”一声两剑相交,接着,乐王的剑锋顺着冲势,径直刺进玄景的左肩下方,玄景踉跄地后退几步,跌倒于地。
乐王收剑不及,声音里却有着震惊:“阿景! ”
玄景一手捂住玄黑的袍子,那些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并非是殷红殷红,而是极淡的一缕粉红。
绯颜从林愔的手中挣脱,拾起地上玄景的剑,剑锋直指乐王的眉心:“身为护国将军的子嗣,竟两次为一女子不知妄为 !”
乐王并未再出剑,仅是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地上的玄景,林愔伸手扶住玄景的身子,才发现,他的手臂冰冷冰冷,全然如没有生命的躯体一般。
“王爷……”林愔轻唤出这么一句,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乐,你在等什么?你答应我要做到的事呢?还不杀了他!”林蓁陡然启唇间,
突然,觉到后面有簌簌的寒风袭来,乐王将剑直掷她的身后。“噗”地一声,剑没入柔软物体中的声音,又是一声“噗”,血喷溅而出
“阿景……对不起 …”乐王匍倒在地,
“其实,你不用那么急,今晚过后,我就会将冥皇位置传给你。”
“我……不会 …要……答应我…善待 …蓁……”乐王把目光凝向林蓁,“蓁……我……做不……到……他…是我兄弟……”
林蓁站在那怔怔地望着乐王,她突然开始笑,笑得眼泪纷纷的坠落:“兄弟?你冒名顶替他,占有我的时候,可曾想过兄弟?果真是卑微的血统!竟然还要他善待我!哈哈—— ”
“林蓁,你要的不就是权势吗?无论哪个男子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人付出爱,所有的爱,到你的手里,不过是化做权势倾讹的利器 !”绯颜手中的剑陡然松落,怆然启唇。
“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这些话!你知道,这么多年我熬得多么辛苦吗?难道男人的爱,真能天长地久?惟有权势才不会背叛自己!
我好不容易就能得到所要的一切,却被你所破坏,你总爱装成那么天真纯洁的样子,把一个个男子骗得团团转!
其实你比我更贪婪,你要的,是他们用命来爱你,你嫉妒我,因为最早,你不过是我的替身!”林蓁止住笑,收住泪,拾起地上的剑,就往绯颜刺去
“蓁!”乐王阻不了她向前刺去的剑,剑没入胸
“景!”绯颜痛楚的声音响起, 玄景伏倒在绯颜的怀里,
另一柄剑划过,剑起,手断,反手一掌劈出林蓁就如秋天的黄叶一样,直跌于殿门的门槛处。
“冥皇……” 一名女子,艰难地终于爬到玄景的跟前,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是云纱,也好,黄泉路上,终由她相伴着玄景,就她一人。
刚刚刺杀林蓁,她没有任何的手软,只是没有想到,乐王会为了护林蓁,将剑径直投刺进她的身上,
宫外忽然响起潮水般的呐喊声,然后是更沉闷更遥远的声音——好象是用巨木撞击着门
天,又要变了。
乐王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种无奈的笑容,果然终究还是败在了玄景的手上,玄景用兵的帷幄,是他所不能媲及的。
林蓁倚靠着殿槛,断去的右手腕,仍涌着鲜血,乐王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他多想再多瞧她一眼啊,
繁逝宫一别,纵然知道她不屑他,她算计他,他依旧爱她爱到无以复加——他终是走上了谋逆的路,为了她谋逆,因为他不想她受一点委屈,
绯颜抱着玄景,眸底有雾气,可玄景却对着她依旧扬起好看的唇角:“蠢女人,我还没死,哭什么!”
绯颜的手,无措地去捂他胸前的伤口:“睛纱,快去传太医”
晴纱的手中的剑犹带着血,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只来得及砍去林蓁握剑的手,却是止不住,剑没进冥皇胸腔的速度,晴纱踉跄地向殿外奔去
殿内,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更弥漫着 心一点点碎去的声音。
“婳,不要哭,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哭!”玄景的手轻轻地捏住她的下颔,这样,她看起来是在笑。
“你的血,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绯颜的手上,都是淡淡的粉色血液,
“呵呵,我是冥皇,血色,当然不同于凡人。”玄景笑着,
“我这几日喝的药,究竟是什么做的药引?为什么能保住我的孩子?景,到现在,你还要骗我么?”
“蠢女人,给你药,你就喝,问这么多干嘛?以前你做棋子时,没这么多废话!”
“你,服了天母草?!所以,你所有的精元都融在血中,做为那碗药的药引,对么?所谓的十日药引,其实,都是用你的命在做引!
景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一定要我亏欠你那么多呢?我还不起!我不要还 !”绯颜哭着说
玄景唇边的笑意愈深,想拭去她崩溃的泪,可越拭只越多,记忆里,她只这么在他面前哭过一次。
凤台选婿的前夜,她就这样在他面前哭过,可彼时,她的泪是为了那人而流,今日终于,她的泪再一次为他流下,他不舍得看她哭,哪怕他一直很想让她为他哭
今晚,是他的大限,当加大剂量服下天母草后,哪怕凭他的内力,都只够维持十日,而这十日,对于绯颜的胎儿来说,足够了。
绯颜的胎儿不仅会顺利诞下,以后她还可以拥有更多健康的孩子,这是他为昔日的过错做出的最后弥补。
他的视线开始恍惚,渐渐看不清绯颜的脸,惟独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没有模糊, 因为那是烙于他心底的眸子。就让他记着这双墨黑清澈的眸子吧,
第一次见她,就是这双眸子,曾让他有一瞬地,移不开目光,
来世,她仍会选择玄忆所以,对于他来说,不会再有来世。
“婳……你哭起来……真的… 不好看……再……也不要哭……了……惹哭你的……我……不会……再……惹……”
他慢慢地垂下他替她拭泪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放到她拥住他的手心——正是那支蝶舞华阳钗。
随后,他仰面倒了下去,倒在她的臂弯。
“景,你说过,只能死在我手里,我不容许你死!”这一声,带着声嘶力竭,她的泪,却再哭不出来。
依稀间,仿似有歌谣落进他的耳中,
你我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弃。你我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你我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你我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你我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啊 —— ”林蓁骤然发出一声尖叫,殿内的一切回归平静。
一直站在旁边的林愔,终于失去所有力气,晕倒于地。
宫门外,急急奔来一绯衣男子,他身后,潮水般的声音一并涌了过来,而,整座大殿宛如九重深下的地狱,一片死寂。
他看到,绯颜抱着玄景匍于地上,她静静地抱着他,仿佛激流中的一方青石,怒澜狂涛之后,仍旧岿然不动。
绯颜似乎觉到什么,略略侧螓首,看到,那绯色的身影后,宛然另有一月白的影子,那抹月白,辉映在她满是泪水的眸底,依稀地能见到桃夭灼灼的暖心……
镐京,未央宫
摄政王这样周密的谋算,自认天衣无缝,然,却还是出了批漏,他真的低估了玄忆的实力。
即便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玄忆依旧兵不血刃地化了冥国之灾,冥国甘愿俯首称臣,并合东、北二郡,改为周朝的番邦。
那一日,在两郡交界的山谷,冥皇重伤玄忆,玄忆暂避平川,当玄忆再次出平川时,已是亲率大军五万人,直赴明成,是夜,明成城门大开迎接。
玄忆进入明成后,就消失在冥宫。冥宫里,似乎发生了变故,
这么多步骤中,摄政王唯一失算的,就是没有提前找到天烨和安陵宸,因为,安陵宸始终对于冥国来说,是最大的变数!
“摄政王。”。
“嫣然。”
“我只是在想,摄政王这出戏要唱到什么时呢?眼瞅着皇上就要班师回朝,摄政王该怎样圆这出戏?”
“嫣然! 今日是你母亲的祭辰,过来拜她一下。”他终于缓缓说出这句话,再不说,或许真的没有机会了。玄忆班师回朝在即,他这么多年策划的一切,不过是场昨日旧梦。
“父亲,女子的幸福,只和与所爱的人待在一起有关,绝不会和任何其他的事情有关,你误会了母亲的意思,也——误了女儿!”纪嫣然说完这句话,蓦地奔进内殿,
摄政王碎然的手一松,杯盏落地粉碎!所有关于过往一幕幕地浮现,包括在清莲庵,她的委身,全部浮现时,原来!终究是他错了!
纪嫣然的手拿起妆台的剪子,没有丝毫犹豫地,断发,成殇,纷纷扬扬地青丝落于地,
她的身份,让她再不能忍受和玄忆在一起,哪怕是兄妹之情,既然母亲走过这条路,她愿意再走一次,仅盼望父亲能够回头,现在回头,该不会太晚:
“父亲,女儿的快乐,就是请你放手,别逼玄忆了......”
太尉府,西厢房。
菱花的铜镜前,女子娇美的容颜依旧是摄人心魄的夺目,仅剩的那只左手,护甲从她左边的脸上,狠狠地划下,血,迅速地渗了出来,
淡白的膏体,轻轻地涂到那伤口处。
“娘娘,不要啊!”莫水踉跄地奔到她的跟前,跪于地上。
那是黄彤!黄彤可以让女子的容颜悉毁!
“女为悦己者容,如今的我,还能为谁容呢?”
林太尉:“蓁儿,何苦走到今日这一步呢?若当初不是我自私,或许你该在南越上卿府长大,也不会因着我的宠溺,变成如今这样。”
林蓁才十七岁,却早已走完这一辈子该能走的路,曾经,她一直想在除夕夜能看到月亮,但每一年只有失望。
除夕夜的圆满,她始终是等不到的,她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拭掉腮边的泪……
明成。
玄黑袍子的男子,坐于庭院的躺椅上,他身边,粉裳女子轻轻替他拭去额上的汗,午后的阳光终究还是暖的,这样的暖融,在她和他之间,是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
他望向她,浅浅一笑,她有些羞涩地低下螓首,拿起一旁几案上的香茗递于他。
看到立于庭院那侧的二人,着绯袍长身玉立的男子和另一彪莽的汉子,正是冥霄和荆雄。
“大哥,真好。嘿嘿。”荆雄悠声地笑着。
冥霄的唇边亦是含笑的:“没有想到,以龙首的血催生的天圜玫瑰,不仅能救人的命,亦能让人忘记过往的种种。”
彼时,若非玄景肯将解七草七虫毒的药方于他,或许玄忆的命,仍要用这天圜玫瑰去救,但因玄景这一举,反让他能将天圜玫瑰救回玄景垂危的生命,有所失必有所得 ,不是么?
他们兄弟多年的恩怨,其实也可以一笑抿之。
荆雄从袖中取出一枚簪子,恰是琉璃簪,冥霄看到簪时,容色稍变,不过须臾,终只叹出一口气:“别打扰人家,我们走罢。”
********************尾声***********
满苑的合欢树下,透明的琉璃轩窗旁,悬挂着一副隽永的画轴,画上,亦是满眼的合欢树,一弯明月,一俊美如谪神的男子与一倾城之姿的女子相拥于树下,树边,则是两名小童嘻戏笑闹着。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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