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湾的故事

窑湾的故事

1，寻访诗人的旧居

要拿出个打气筒把这一天充进车胎，让它鼓胀，充实而饱满。要陪客人，先得把自己搞出来个模样，不能像往日一般颓唐。赵四败这样设想。但还没准备好，一天就开始了，我的表情和步子匆忙而凌乱，赵四败南驴也是这样，出发的时间到了，他们像个假模假样走向婚车的新娘，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走，其实内心很激动。

我们的车启动，预设的行程启动，后面两辆车跟上，三辆车直奔窑湾古镇。

这个古镇在水上漂着，它知道自己是艘大船，摇晃着怀中儿女，把骆马湖和大运河的奶水送到嘴边。有水的地方，饿不死人，跳河里口袋里就能装上来几条鱼。

明清以来，南北各色人等经过这里，张望一番后，就把这个停靠的码头当成了心灵港湾，大红灯笼挂满屋檐，燕语莺声飘满水面。小镇红火了几天，解放了，火被扑灭。现在呢，又被点燃，还好，烧来烧去，小镇依然有模有样，没被炼焦为木炭。入眼，老旧的房子，入耳，空中的故事，入身心的则是怀旧的情感，要知道，当年，这里人称小上海滩。

所有古镇当然都是个伪命题，但依然努力证明着真理。它们回不去古代，回不到朴实善良知书达理，那就建造房屋，穿上戏服，画个大花脸，站在时髦的人群之中，热闹非凡。

仿古建筑散发着时尚气息，它们越走越现代化，导游却说，修旧如旧。

在古镇的街道上走着，以为能走向未来呢，哪成想却是走向过去，走向了回忆。走着走着，我们就老了。

赵四败感慨说道，说是我们的故乡，谁能相信，一间房子也没有，一个人都不认识！

设定赵四败是吴家大少爷，他回来了，重新走进吴家大院，导游介绍道，西边是小姐闺房，矮一些，东边是公子房间，比小姐房间多个会客厅。正中间是老爷的房间，就像一个大人抱着两个孩子，很大很气派，回门向北，里面挂着字画，边上一张檀木大床。导游说，房间里的瓶子代表平安，镜子代表安静，院中石榴代表多子多福，桂花代表富贵一生。

四败一笑，瓶子装水，镜子照人，石榴好吃，桂花飘香而矣。人去楼空，这早已不是他居住时的模样。

赵四败以游人身份走进来，听了自己的故事，然后点点头，离开了。生前应该是个演员，没想到他死后才实现这个愿望。

古镇就是面镜子，照见了每个人的前世今生。

导游每天讲述着同样的故事，游人沉吟，点头，感慨，伤心，流泪，大笑，或者无动于衷。

解放后，曾拥有半条街的吴家掌柜所有的房子全被充公，吴掌柜冻死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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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四败向天发问，我呢，我在哪里？他的时光飘摇而恍惚。那时我们进了一个陈列酿酒设备的小工厂。赵四败找不到我们时，自己坐在小溪流边上发问，水里流着他的倒影，倒影并不回答，一些红色的金色的鲤鱼游了过来。它们大口吞吃着倒影，就像古老的时间啃着树桩子啃着古建筑啃着古城墙。倒影能有什么滋味，于是鱼儿离去了。

诗人陈先生指着一处照片笑着说，你们晚来了80年。80年前的这一天，你们到了，我们可以用“局票”召唤出来青楼女子。陪你们这帮文人雅士打发一个个寂寞的夜晚。客人笑起来，把头伸进画面，瞬间融进故事之中，80年前某个春日的桃花绽放了，夜晚绽放了，男人和女人也一起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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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孩子在楼下推着磨盘旋转 ，丹阳谢员外说，物件是死的，人一推动就活了。他喜欢红酒，注重养生，他说，这是女人的美容院，男人的加油站。然后我们发现了一种绿酒，这就是当地特产，“窑湾绿豆烧”。 我们需要各种颜色的酒，驱逐漫长人生之路上的各种困苦。一些粮食，一些水果偶然沉入时间的深处，为人们提供了浓烈或平缓的酒。

我从小还以为这是绿豆烧成的酒，我现在还会自豪地告诉来访的友人，绿豆烧是用绿豆烧制而成的。虽然我知道它是以颜色命名。

我喜欢“窑湾绿豆烧”这个名字，喜欢它的颜色，绿莹莹的，如同绿豆，也似琥珀。

当我倒满了酒杯，客人就和绿豆一起燃烧，一起燃烧的还有少年时的另一个记忆：鬼集。我以为鬼在赶集呢，我总是这样讲述，我说我们这儿有个地方，早晨三四点钟就赶集了，点上马灯做买卖，看不清是人还是鬼啊，可当地百姓聪明着呢，他们用水验钞，用水一湿，鬼的纸钱就露了馅。天亮后集市消失不见，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其实，这是个运河边上的码头，船家要早早出发，三四点钟就要置办东西，鬼集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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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南驴突发奇想，他问，这里有没有诗人陈先生的旧居？他绘声绘色描述着诗人。导游听得认真，这个年轻的女孩头脑中努力联通着什么。

我以为这是个玩笑，并转述给站在另一边的陈先生，陈先生微微一笑。然后我听到一个吃惊的回答，那姑娘说有啊，就在小镇画家作画的地方，画家姓吴，留着大胡子，等到了我指给你们看！

走在半路上，南驴兴奋地指着几间房子说，这就是诗人故居？诗人纠正道，我去世后叫故居，现在只能叫旧居。但他没说自己住没住过这里。

导游手一挥，还没到呢！

后来见到了大胡子画家，导游说，就是这里。大胡子画家不懂什么旧居、故居，他只想卖出去几张画，画画是他的谋生手段，他胡子底下的笑容有些寂寞。

这一天，我们帮诗人找到了两个旧居，但诗人不置可否。我们指着诗人告诉导游，这就是传说中的诗人，导游女孩嗯了一声。毕竟诗歌离她过于遥远，传说就留在传说中吧。

诗人的故居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我想，千百年后，游人问起，导游用手一指，那飘满诗歌芳香的房子就是。

一座小镇，又能容纳多少故事，有风刮过，什么都散了，有的随着船儿去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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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骆马湖

船开来了，我们去看看骆马湖吧，白天，骆马湖和窑湾古镇一起玩耍，晚上它们相拥而眠。

起初，我是坐在外面的，宽广的视角足够观察庞大的湖面，，我们的大船涌起的浪头摇晃着边上的小船，于是，那些船夫就远远躲避着我们。

风大，穿透了衣裳，我就躲进了船舱。

橄榄岛曾是关押犯人的地方，都是罪行轻微的或者男女关系的，他们的时间被水面围上了一圈，他们的破坏动作只能停止下来，他们开始打鱼，放鸭子放鹅，种菜。有个犯人回忆道，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这是一座湖对一个人的恩宠，原谅，安慰和包容。

现在政策允许男女发生关系了，于是罪行重的人都被送去了遥远的劳改农场，废弃的小岛荒凉而安静。

好多大螃蟹一样的卡通物飘浮在水面上，围起来一片水面，我们以为是航道或者养殖场，开船师傅说，那是取水口，我们整个市区吃水的源头。

原来马陵山上的螃蟹仙起了兴致，跑到水中逍遥来了，顺便保护我们的水源。

阿伟告诉开船师傅，湖再大，不用转太久，早点回去吃饭。师傅点头答应。过了半天，我奇怪地问，怎么还向前开？

师傅说，快到起点了。我很惊讶，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水面。我以为这船一直在勇往直前，没想到它早已绕了个方向。

我以为的前行，却都是在绕圈。我以为到了最遥远的前方，却突然之间回到了起点。我以为是新居，却成了故居。我以为新认得的朋友，却苍老得失去了联系。我以为友好的脸却露出了厌倦之色。

后来当我回顾车上，只剩下四败和南驴。我说相处这么多年，一路走下来，也就是这几个人。老驴四败点头称是，刚才喝的酒水吃的湖鲜从他们的脸上挤了下来，老驴一抬手，又把它们按压了回去。

他那张脸，被酒胀得红苹果一般，他口齿不清地说，今天，我很高兴。四败手指头一点，他就歪到了一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