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一生

你认识“裘德”吗？你了解他吗？

即使你说认识，恐怕也很难说了解。因为，他只将自己的人生讲述给最爱的人听。在这个漫长的故事里，我是一个偷听者，用了29小时20分钟听完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白天听，晚上听，吃饭间隙听，午后散步时还听。梦里，我为裘德的故事心碎，为人生的意义恍然。接下来，让我把这个克制而凄美的故事转述给你吧，亲爱的人。

裘德在他53岁那年让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威廉离开的三年之后。三年来，他用尽力气活过每一天，只因为给别人的承诺。也许你想象不到吧，一个人的离开，能让另一个人彻底放弃生的念头。可是就是这样，威廉对于裘德来说，就像是空气，是暗夜里的光。三年前，威廉52岁，事业发展势头正盛，他演的舞台剧，裘德总是看了又看，怎么也不能相信，他身边的威廉，和舞台上的那个俊美的男人是同一个人。那时，裘德和威廉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伴侣，他为威廉放弃了频繁地割伤自己，他向威廉诉说了所有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回忆的往事，他为了威廉忍受自己最厌恶的事情，他还给威廉他所能提供的一切支持和倾听。对于威廉来说，裘德是最好的伴侣。他在事业鼎盛时期公开恋情，放弃了自己钟爱的角色，停掉手头的一切工作，在纽约陪伴裘德，陪他一起度过自杀过后恢复期的最难熬的那段日子。威廉是幸福的，也是痛苦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伴侣对对他保守那么多的秘密，又为什么总是在深夜跑进浴室里割伤自己。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是否真的从来没有完美伴侣的存在。他在43岁时，才真正明白20几岁曾经出演过的一个角色的独白。我把它分享给你，作为某种启示或者对于未来生活的预兆吧：

赛斯：难道你不明白吗，艾美？你错了，伴侣关系从来不会提供一切，而是提供某些东西。一个人身上可能有你想要的，比方说性爱的吸引力、美好的对话、财务上的资助、思想的契合，或善意、忠实。你可以挑选三种。三种——就这样。如果你很幸运，或许可以挑四种。其他的你得去别处寻找。只有在电影里，你才会找到一个提供一切的人。但现在我们不是在演电影。在真实世界里，你得搞清楚哪三样特质是你想共度一生的，然后你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寻其他的特质。这才是真实的人生。你不明白这是个陷阱吗？如果你想找到一切都有的，最后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样？你认同赛斯的说法吗？威廉觉得，他在爱裘德的同时，感到深深的痛苦。他无法改变爱人对自己所做出的持续伤害的行为，却又无力改变。他觉得那像是对自己的惩罚，也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一间黑黢黢的房间里，开了门，还是四面围墙。可是他从未想过离开，他爱惨了裘德，在裘德因为感染不得不截肢的时候，他趴在裘德的床头，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裘德永远要离开了一样。用裘德自己的话来说，“他从来没见过有谁哭得那么惨过”。威廉离开后，裘德会幻想威廉是去拍有关太空的电影，以致于无法联络他；他让自己饿到快到晕厥，这样他就可以短暂地看到威廉的脸；他从意大利买了檀香味道的香水，喷在威廉的衣服上，假装自己还能抱着他睡觉。而威廉呢，在他伦敦的保险箱里，放着他给裘德写过的信，发过的信息，他们一起的照片，甚至还有关于裘德的日志，标注着“裘德I”、“裘德II”、“裘德III”、“裘德IV”。裘德没打开看，后来有没有看呢，我不知道。但会的吧，裘德甚至会盯着威廉在电影中的特写镜头看上好几个小时，规定自己每天只能看两到三部电影......

太深刻了不是么，这种嵌入灵魂和生命的爱，而且也太美好了。威廉在了解裘德残忍的过往之后，会紧拥着他入眠，没有任何像其他人一样的贬低或是同情。他只知道，他爱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他曾经怎么样，他都是最好的，最完美的，最值得被爱的。而今后，他也将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呵护他，去抚平他所有的创伤。裘德本来是会迎来人生的太阳的，而且他将永远沐浴在阳光的温暖之下。可惜，命运对他，从来就不是公平的。从他出生被扔进垃圾桶或扔到垃圾桶旁边那刻起，就注定了他的一生不是被践踏，就是被抛弃。哪怕他凭借非凡的才智成为了顶级法律事务所的顶级律师，法庭上的所有人都惧怕他；哪怕哈罗德和茱莉亚打从心底爱他，并收养了他，他也还是从心底认为，他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友善或真诚，他只有不断地割伤自己，才能让自己从眼下的幸福清醒过来或从黑暗里撕咬着拉扯着他的鬃狗口中逃脱。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屈服了，或者说不是屈服，他已经强大到完全不需要被下一个卢克修士控制，不需要迎合哪一位顾客的需求，不需要被特里拉医生抽打至废掉一条腿的地步，他只是放弃了，放弃了他的权利，放弃了他得到的一切，还有所有还爱他的人。

在最后一个故事的小节里，哈罗德说了些话给威廉，有关于裘德的，悲伤到不能再悲伤，却也温暖到不能再温暖。他说：“我真希望自己相信死后会有某种生活，相信在另一个宇宙里，或许是个小小的红色星球，那里的人没有双腿，只有尾巴，大家都像海豹一样在大气中划着水，那里的空气就能提供我们所需的养分，含有无数蛋白质和糖的分子，我们只要张开嘴巴吸入，就可以健康地生存下去，或许你们两个就在那里团聚，在那里漂浮着。” 哈罗德84岁了，裘德离开已九年，威廉离开已六年。而哈罗德从头到尾都只有这一个简单的愿望，那就是裘德还活着，轻松一点地活着，和爱他的人一起活着，他不必和背叛他的身体作斗争，只是活着，就好。

看到这里，你觉得矫情吗，这一切。还是废话过多，太过虚假。没错，在听故事的时候，我也这样想到，我一度受不了那重复又重复的描述，关于裘德如何割伤自己，以及对于裘德无论如何都不愿敞开胸怀接受新生活的不厌其烦的叙述。可是你想了解一个人吗，你真的想彻底了解他吗？那就千万别放弃，当你翻开他的下一页，静静地坐在那儿等他终于鼓起勇气蠕动喉舌叙说以往的故事，你会震惊，会突然地理解，他所做的种种，到底是为了什么。深刻地理解之后，才会有深刻的懂得。千万别说一个人是肤浅或是矫情的，只因他的生活离你太远，你没有耐心了解罢了。而当你摆脱琐碎的日常生活，进入他的世界，看着那异彩纷呈的画面，或悲伤或欣喜或感慨或恼怒，这时候，你就成了他忠诚的朋友。而朋友的意义，在于双向的奔赴，他带给你的感动，往往比你想象的更多。

渺小的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对于裘德和威廉来说，其意义就在于16岁那年在虎德馆彼此相识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