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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不爱你了(31)

当我不爱你了(31)

作者: 邱继祥 | 来源:发表于2020-08-07 18:16 被阅读0次

           结婚对明仔来说,除了累还是累。比起过去几个月间与喜妮的单独交往,少了很多的神秘感,也少了很多乐趣。他是个现实的农村青年,也是个浪漫的享乐主义者。他原指望两个人从恋爱到上床,占有了对方的身子,也就自然而然地具备了结婚的条件,而结婚仅仅是由原来的一个人单过,变成 两个人的共同生活而已。关于怎么为结婚做物质准备,婚后生活应该怎么过,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愿多想。所以喜妮给他开列的那份婚礼筹备清单曾让他大为不满,但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也不得不与父母一起与孙家讨价还价,好在婚礼算是对付过去了。只是一想到丈母娘那些刻薄的话,想到小姨子看他的鄙夷的眼神,他的心头就会不舒服。
           回到南京,他给单位的同事发了喜糖,给六个随了份子的青年男女办了一桌酒席,一切便尘埃落定了。他继续一个人在南京过着上班下班的生活,出租屋还是那个出租屋,入冬以来床上的被褥也一直没有晒。不想买菜 ,不想做饭,不想散步,不想读书,不想逛街……这些他从前不想做的事情现在仍然不想做。他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的时候,上面老鼠的尿迹也不再引起他的兴趣。只是结了婚依然过着单身汉的生活,让他隐隐地感到寂寞,却又因为习惯于这样而并不觉得难以忍受。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工作,两地分居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一方辞了工作投奔另一方吧?那样谁又养活得起谁呢?在这样的时候,他就会通过短信与喜妮沟通。在过往的经历中,他早已对通过短信与女人调情驾轻就熟,而喜妮的回应也十分热烈,所以这一个多星期的婚后生活倒也甜蜜。只是不能随时与喜妮在床上温存这个事实让他感到有些遗憾,这个事实又让他想到新婚之夜他想要而喜妮坚决不给的情景,这和过去多么不一样啊,喜妮在身体上似乎对他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难道她生病了么?怀孕了么?记得当年那个杭州女孩在怀孕之后好像也不给他碰她的,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他记不真切了。好在年底工作很忙,身体通常很疲惫,他过不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月九日这天早上,从窗缝中钻进的冷风把明仔冻醒了,他睁眼一看,窗外比往常要亮得多,以为睡过了头,赶紧一翻身坐了起来。这时他看见外面的屋顶上和小菜地里盖着一层雪,他和所有生活在江南的年轻人一样觉得很兴奋。零八年的大雪曾经封锁了从马群到新街口的公共交通(那时地铁还没有通到马群),他那天正巧上早班,是徒步走过去的,到单位时他的裤脚和鞋袜都结了冰,身上却全汗湿了,这让生活在江南很少见到大雪的明仔感到十分刺激。路上没有行人,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平坦坦的,明晃晃的,房屋、树木还有挣扎在深雪里的有限的车辆都笼上一层苍白,显得很无力。他每一脚踩下去,雪地上都会留下一个深坑,并且发出“咯吱”的声音,这在他听来也是很新奇的。到达时,想到自己一口气趟了十几里路的雪,他简直为自己自豪了。店里除了保安一个营业员也没有来,好在空调早已打开了,商场里很暖和。他乘扶梯来到六楼,拿出更衣室的钥匙开了门,换上工作装——白衬衫、黑西服、黑领带、黑皮鞋。秋裤已经湿了大半截,他索性把它脱了装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光腿穿一条西裤。他在柜台内来来回回地跺了一会儿脚,被冻麻木的双脚渐渐恢复了知觉。一直到上午十一点, 一个顾客也没有,而同班的女孩张莉莉还没有来。他实在太累了,坐在一个小圆凳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王莉莉叫醒了。哦,这样的事情一晃已过去了两年,那时还跟杭州女孩保持着恋爱关系哩!嗯,要是雪很大的话,没准又要走路上班了。听老辈人说,雪都是在夜间偷着下的。其实也不一定,零八年的大雪不就连天昼夜地下了好几天吗?
           他看看手机,发现六点还没到,身上似乎有点发酸,唉,这阵子实在太忙了,年底真不是营业员要过的日子。他想闭上眼睛再躺一会儿,又怕真的睡过头,索性起身穿了衣服。他走出门去上公共厕所,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小雪而已,已经停了,地上的积雪连零八年十分之一都不到,有的地方雪已经化了,踩在上面根本没有什么声响,只是水泥地面变得湿滑了一些。常州会下雪吗?喜妮喜欢雪吗?他觉得应该给喜妮发个短信,问一问。回到屋子,他这么做了。在院子里刷牙刚刷到一半,突然他想起来,今天他排的是下午班。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草草漱了口,走进屋子。“还是热被窝好啊!”他自嘲地脱了外套,钻进还很温暖的被窝,很快就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长得有点像喜妮的女人从他身旁一掠而过,穿着高跟鞋,身体挺得很高傲。他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追上去却又迈不动腿脚。他想难道老婆不认识自己了?结婚这才分开几天啊?或许这个人不是喜妮,而是长得跟喜妮像的不相干的女人。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怀疑,因为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啊呀”一声,那声音正是喜妮的声音。只见她在雪地上摔了个仰八叉,一口鲜血喷得很高,像在雪地上洒下了好几百片红色花瓣,就跟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镜头一样。他想紧走几步去帮她,可是双脚像被捆住一般;他想说句安慰的话,可是喉咙像被塞住了棉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双手撑地挣扎着坐起来。这时她向他这边转过了脸,扎成马尾的辫子散开了, 遮住了眉眼和两腮,却露出了下巴上那颗黑痣。是喜妮!赶快去呀!赶紧跑到她身边去把她扶起来呀!挣扎之际,他终于醒了!太阳已升得老高,窗外金灿灿的,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但这个梦却让他感到心惊肉跳,他似乎听到了喜妮痛苦的哭声。他连忙打开手机,快十点了,却不见喜妮关于下雪的回复。他只好安慰自己道:“不可能是喜妮,再说了梦都是假的!”然而他忘不了她口喷鲜血的情景,越是不敢将梦中的女人跟喜妮联系起来越是做不到,越是做不到却又越是想把那个口喷鲜血的女人与喜妮区别开。“下巴上长黑痣的女人多哩,”他听到自己说,“不可能是喜妮,要是的话,她怎么会认不出我来!哦,该死的!我刚才想到了那个杭州女孩!我睡了人家,还让人家打胎。听说女人打胎男人是要遭到报应的!……”喜妮!新婚之夜不让碰!喜妮!他实在躺不住了,起来洗了脸,精神恍惚地在院子里尚未完全融化的雪地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十几圈,树上化雪的水不时地滴在头上和后颈窝里,他哆嗦了好几下。
           这时,电话响了。是春兰打来的,和他商量回家过年的事。姐姐说:“过年回家要给姑妈他们几家送节,你准备送多少钱的?我们俩不能悬殊太大……”这样的事情是明仔从来没有考虑过的,听姐姐一说,他恍然明白自己已经结婚了,要事事照着老家的规矩办了。关于老家的规矩他是懂得一些的,但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也得执行。他说:“你和姐夫准备送多少?”春兰说:“顶多二百块钱啵!去年我们送了二百多块钱,今年大概还是这个数!”明仔说:“还有大伯父、大舅爷爷、二舅爷爷家送不送?”春兰说:“当然得送啦!你今年新婚更要送!”明仔想,喜妮家那边还有叔叔、舅舅,南京还有舅舅、姨娘,算算有十来家,这一家二百块,十家就得两千啊!春兰似乎理解明仔的心思,说:“过年我们给长辈送节,长辈也会给我们压岁钱的,所以哩,两百块一家,最后也扯平了,大家却都有了面子。南京的几个就不送了,他们不在乎的。”明仔听了觉得有道理,便说:“我二月十三号大年三十放假,放到大年初五。”和姐姐通话中间,明仔暂时忘却了刚才的噩梦,挂了电话,他觉得肚子咕咕叫,便和往常一样,决定早饭中饭一顿解决。他穿好衣服出门,来到一家七家湾牛肉锅贴店,要了一碗青菜面,二两锅贴,稀里哗啦地吃着,全身顿时热乎起来。他又想到刚才的那个梦,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认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最近好几件事情不顺利,导致了做噩梦。
           除了结婚让他身心俱疲之外,一件是几天前母亲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父亲病了。他对母亲说:“你先带爸爸到吴大头那里看看,我年底很忙。现在医院不能进,看病花起钱来没得数……”林大娘说:“唵,现在医院不能进啊?现在医院不能进啊?你老子要是死了怎么办?”受到母亲抢白之后明仔感到很不开心。他当时想,能生什么大病呢?现在医院是真的不能进哎,搞的像我不管老爸死活似的!小毛小病在家门口看看不就完了,告诉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就算在家不也是给他抓药问医吗?年底我已经够忙了,偏要给我添堵!不过想到这些日子父母为自己的婚事操心劳力,他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对。是啊,我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啊。于是两天后他主动给家里打了电话,母亲告诉他说他父亲当天就退烧了,但身上软哒哒的,成天躺在床上挺尸。接着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让人发愁的话,比如欠人家那么多钱怎办,亲家看不起我们将来怎么处之类。明仔听不下去,便说一切等过年回家再说。另一件事是随着苹果手机的发布,手机开始具有强大的娱乐功能,原来的MP3\MP4卖不动了,而店里却还有不少存货,不仅有苹果的,还有国产的,老板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一月份工资停发,春节之前必须把库存清空,春节奖金与业绩挂钩,不完成任务的要从一月份的工资里倒扣钱。他和几个营业员商量来商量去,大家分配了任务,他要销售十五件苹果产品、五件爱国者、三件联想。“今年春节,有人的红包里可能装着头两千,而有人的一月份工资恐怕一分钱都不剩!”部门经理在开会时警告道。为了结婚,明仔在经济上确乎山穷水尽了,每个月二十八号领工资,就等着工资接济一下的,谁知老板竟然放出这样的屁来!但是,人在矮檐下谁能不低头呢?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这是明仔认知中天经地义的原则。好在能光顾他们店的人非富即贵,明仔又是学电子应用的,早就掌握了软件翻墙技术,所以在他手上产品销售情况一向很好。“这样的任务怎么能完成呢?要是拿不到一月份的工资,连给长辈送节都勉强啊!”明仔吃了饭,没有回出租屋,直接到马群坐公交上班去,在路上他这么想着。
            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早,明仔到站后,下了车,街道上的积雪已全部融化,地上湿漉漉的,空气清新,夜间的寒意已经被朗照的春阳驱散了许多,几天来有点呛人的雾霾消失了,而笼罩在他心头的雾霾仍然笼罩着。他想给喜妮打个电话,出门前的那个梦是那么让他心惊肉跳,他希望得到喜妮平安的消息。他拨通了电话,等了许久,忙音响起。他挂了之后,重拨一遍,还是没人接,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他在人行道上走了一会儿,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决定再拨一次,结果和先前相同,第一次,他的心突突地跳了。“喜妮,喜妮一定出事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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