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曾在一个叫做甘坝的偏僻乡村里当老师,那时学校没有食堂,没有宿舍,更没有免费的营养午餐。由于上学的路程比较远,同学们需要在天亮前就起床,把头天晚上吃剩下的饭菜装在一个铁盒子里,再用油纸口袋捆在外边,放在书包里提着来学校,到中午再打开来吃。于是,学校中午的时候,校园里除了厕所,办公室、教室、操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就地一坐,围成一个小圈,处处都是饭香。
那年,我十九岁,才参加工作,很年轻,算是孩子王,还是学校五年级(1)班的班主任,喜欢和孩子们打堆,吃饭时也一样。后来我发现,班上有个叫金骁的男孩,他的菜永远都是黑黑的糟辣椒,看样子连油也没放,跟其他同学的炒鸡蛋、瘦肉丝一比,有着天壤之别。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他每次都会先从饭盒里认真地一颗一颗捡出头发,再若无其事地吃完。这个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发现一直持续到六年级。
“老师,金骁的妈妈到底有多邋遢呀,他的饭里竟然每天都有头发!我们不想和他一起吃饭了。”有几个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同学们私底下总是来找我反映。为了顾及金骁同学的自尊,我只能反复批评几个好事的学生没有包容心。后来倒是没有孩子来反映了,但从此以后,除了我,再没有同学和他一起吃饭。而我呢,虽然也来自贫困的农村,但对此还是多少有些嫌弃,除了偶尔把自己的饭菜分给他一些,暗地里下定决心要去他家里做一次家访了解情况。
六年级最后一个学期,离考试越来越近,工作学习都比较紧张。那时候小学升初中,划定有分数线,考不取是要留级的。因为忙着备考,本来早计划好的家访,被迫一再耽搁。有一天放学,金骁同学叫住了我,说:“老师,我们都要毕业了,其他同学家你都去过了,我希望你也能到我家里坐坐。”
虽然那天下午确实要批改全班的模拟试卷,时间上有点挤不开,但我还是欣然答应了。在最后的一个月里,如果能通过家访,让孩子从家庭的环境中提高生活的质量,我非常乐意。
我们走了差不多一小时,终于去到了那个位于炉山、万潮和下司三个乡镇交界的陡峭村庄,它有个好听而符合实际的名字——叫“登高坡”。寨子不大,顶多二十来户人家,都掩盖在一片片小树林里。孩子家住在村口,门前的坝子很宽,泥巴地上的草被拔得几乎一根不剩;几只小鸭子在坝子尽头的小水塘里游泳,还嘎嘎地叫。我想,能把家里打理得如此干净的母亲,怎能让孩子的饭盒里天天有头发呢?我把提前想好的讲话内容,在心中认真捋了一遍。
“妈,我带老师来了。”听到同学的呼声,堂屋的大门打开了。一位佝偻着腰的妇女出现在屋里,麻利地递出了一根凳子。
“老师来啦,快来坐,就坐大门口。您是到我们家的第一个老师呀,这孩子每天都念叨着你来;只是,他爸去逝得早,没有人教他做作业,学习怕是很差了;但这孩子每次回来,都说考了90多分,我也不信。不过,他身体好,没生病,让我很放心,就是怕他在学校打架,欺负别人......”
孩子的母亲显得有些激动,话也特别多,边说边反复用手摸了两次房门的梁柱,最终才跨出那级高高的门槛。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她双眼失明!我鼻子一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也许不知道,我来的目的,是为了要求她教会孩子讲究卫生;她也不知道,孩子的学习从来都没及格过;她更不知道,这孩子每到冬季,天天挂着两条鼻涕,小脸总是冻得通红通红,我带去学校的感冒药,大多都是他吃掉的......
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但她只需知道,她有一个很棒的儿子,这已经足够撑起她走完整个生命的历程!
后来的日子里,孩子饭盒里每天依然还是黑黑的糟辣椒,我每天依然陪着他吃饭,和他一起,小心翼翼地捡起掺杂在里面的头发,那是一根根沉重的母爱啊!
前几天是国庆节,我接到了一个从青岛打来的长途电话,当年那个捡头发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一个轮船公司的职员了。母亲不在了,他也没读大学,但他有了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两个可爱的孩子,他说他明年想让孩子到我的学校来读书,我很高兴地答应了。我想,未来的教师生涯里,我可能培养不了领导人,也教不出科学家,但我一定努力让每一个孩子长大后,成为合格的爸爸妈妈。
亲爱的朋友们,原谅那些饭盒里的头发吧,包容、理解、同情,才是世界上最高级的善良!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怡和育人,育人和怡,说到底,就是让我们每一个人最终都长成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公民,做一个个合格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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