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老宅墙上垒着一格格青色的砖,木制屋顶上错落有致地盖着一片片灰色的瓦。屋梁上常有燕子筑窝。它们来了春天便来了,它们走了冬天也就近了。
老宅的大门是两扇浅褐色的木门,有些年头了。常年风吹雨蚀导致门框很不平整,轻轻一碰便会嘎吱作响。门也不能完全关上,即便是栓紧了,调皮的风也依旧会透过窄窄的门缝悄悄地溜进屋里来。
厅堂的地面是敞着的一片泥土地。坑坑洼洼的,虽不平整却也坚实。小时候时常闹情绪,奶奶总告诫我不能在地上撒泼,她说地上有虫会专门钻进小孩的肚里。年少无知的我,一听有虫便不敢再使性子坐地上了。
后门是有的,只是不大宽敞。门槛上也照例支着两扇木门,木料跟大门是一样的,只是颜色浅些。平日里多数时候都是虚掩着的,只防小偷不防串门的邻里。后门不如前门那般破旧,但也经不起细看。仔细瞧去便会发现左边的木门底下空洞洞的,也不知何时被老鼠啃去了一角。这个缺口平日里倒不碍事,但倘若遇上暴风雨,家里便是要遭上水灾的。
小时候,我总喜欢在墙根下待着。看着墙底满是散乱的砖块,终究是要扒开来看看的。我从来不知道这些断砖的来历,也不想追究它们的用途,我最关心的只是砖底那个奇妙的世界。
凡是弃在外面的砖,过上一些日子总是会漫上一层薄薄青苔的,所以翻弄它们时需更仔细些,稍有不慎,一定是要跌跤的。我自然是栽过这样的跟头的,所以很是谨慎。有些砖埋的深些,只是稍稍露出一角,我翻不动,只得放弃,要找那些浅浅浮在土里的。
找到合适的砖用力翻开,你会看到:砖底下的土面是极其平整的,像极了泥瓦匠刚砌过的水泥墙。定睛往里看去,呵,热闹极了。多脚的蜈蚣在砖底不安分地爬来爬去,辛勤的蚂蚁在洞里忙碌地钻进钻出,可这都与我无关,我的主角永远只有一个~蚯蚓先生。
每次看到它们奋力逃窜的狼狈模样,总能激起我的狩猎欲望。兴致一来我便会用手指轻轻捏住它们的尾部,缓缓地把它们从泥土里拽出来。任由它们在我的指尖疯狂地扭动,也绝不轻易放手。我就这样细细的看着,欣赏着,看得久了,竟在某一刻感觉蚯蚓先生仿佛幻化成了白娘子,它正婀娜多姿地在我的手中翩翩起舞,真是有趣极了!
老宅后门放着一对肝红色的石墩,石墩的来历我也说不清楚。只记得,爷爷每天早晨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坐在石墩上处理从溪里打来的鱼。听奶奶说,爷爷每天早上约摸五六点就会起床,带上渔具、背着竹篾篓独自去到村口的小溪里抓鱼,风雨无阻。
我是见过爷爷扑鱼工具的,那是一种类似于扳罾的工具,但又有些区别。具体的形制是把三根细竹捆住一头作为架子,然后把棉线穿了纱网包住其中三个面,唯独留一个口子进鱼。由于制作简单,当时村里家家户户基本都会有。爷爷也就是用这样简单的工具打了几十年的鱼。
虽然记事以来我从没见过他抓一条大鱼回家,但是每天早上我总能看到饭桌上放着一只盛满小鱼的瓷碗。那只碗有时大点,有时小点,每天都有。
小时候我总想跟爷爷去抓一回鱼,可那时我比较贪睡,所以这个愿望也从没有现实过。后来,等我长大了,也不爱睡懒觉了,爷爷却已经不在了。
那天爷爷走的很突然,早上他还照常在石墩上弄鱼,晚上人就不在了。如果那天我知道爷爷将要永远的离开我了,死活我都不会去上学的,我一定会陪他老人家走过生命中最后的一天!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生命就像天上的云,早晚都是要散的。无非是,风大的时候散的快些,风小的时候散的慢些。我们每个人都在等属于自己的那一阵风,有时风来了,却来不及告别。
关于爷爷的记忆,在他去世的那个冬天便戛然而止了。在梦里他和老宅一样寂寥着,沉默着,最后都随着尘封的往事慢慢飘零在岁月的长河中。
后来,爸妈在外面做生意赚了些钱就把老宅拆了,在它的地基上盖了一栋漂亮的四层小洋楼。全家人都很高兴,我也是。可是高兴之余我还会时常想起:
春天,老宅屋梁上的燕子啊,接下来的无数个春天你们会去哪住呢?
夏天,屋后柚树上的蝉呵,躺在屋里还能听到你们呱噪的鸣叫吗?
那秋天的落叶呢,你们是不是再也飘不进我的窗台啊?
还有冬天老宅屋檐下的冰溜子哦,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感受到你们的寒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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