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上车时，对于让座与否我挣扎了半分钟。疲惫的身体像被椅子牢牢黏住，任我内心天人交战也始终无动于衷。幸好，这是趟早班车，我让座的理智还未占了身体的上风已陆续有人下车。于是，老人坐在了靠后门的位置，在我右前方。
深绿色短袖黑色长裤，鞋袜干净，整齐有序。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很高很瘦，年近古稀，但看着也还硬朗。这本不足以让我产生兴趣，直到老人开始吃东西。
公交车上吃东西的行为是被禁止的，对其他人来说是一种冒犯，散发出的香味对一大早就空着肚子赶车上班的人来说更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对老人有些意见，之后便转过头，目光掠过路边火红鲜艳的花朵。待我将目光重新投向车厢，老人已结束了他的第一份食物。我没看清，大概是个普通面包，没有任何五花八门配料的那种。因为老人是一块一块掰着吃的，没有任何味道飘进我的鼻孔。老人咀嚼的声音如此轻微，动作缓慢而认真，没有打扰到任何人。我的眉头和表情瞬间就放松了，欢欢喜喜的偷看。面包吃完以后，老人拿出了像铅笔盒模样的窄细的药盒吃了几颗药。老人不比年轻人抗饿，又身体抱恙，在车上吃东西的行为瞬间得到了体谅。之后，老人拿出塑料袋包好的两个馒头，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吃起来，一口一口，不紧不慢，让人觉得他手中拿着的似乎不应该是毫无味道的馒头，而是有着绝佳滋味的佳肴。但那确确实实是两个馒头，早餐店卖的，一块钱两个。我在想，对于老人而言，馒头并不是毫无味道的，反而饱含着世间最朴实浓烈的香味，那就是粮食的味道。
馒头只被吃掉了二分之一个，剩下的被精心整理好，又放进了老人硕大的黑色背包里。之后，老人从背包一侧拿出了玻璃杯，喝了几口开水，心满意足的抬头看了眼窗外。很快，老人又从包里拿出塑料袋包好的一小杯酸奶，就是八杯成一盒，一杯大概就100毫克的那种，牌子看不大清。近些年这种以润肠道为宣传手段的酸奶品牌层次不穷，也让人们在挑选饮品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多。一小杯酸奶不禁喝，老人用吸管吸了几口便停下，摇晃了几下，再吸，再摇，就空了。他将酸奶上面的那层塑料盖子揭开，拿着吸管找寻漏网的酸奶，吸管的作用被延伸了，高兴的将剩下的酸奶送入老人的口中。然后，老人从玻璃杯中倒入热水，用吸管搅拌，喝掉，又倒入热水，这回没有搅拌，直接喝掉了。这是我见过的对一杯酸奶最尽职尽责的食用。不让任何一滴酸奶有被遗弃的可能。
我这是我见过的对一杯酸奶最尽职尽责的食用。不让任何一滴酸奶有被遗弃的可能。我本以为这场颇具仪式感的早餐到这里落幕，没想到老人又从包里拿出一盒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水果。老人不紧不慢的掀开保鲜盒，又揭开盖子下覆盖着的一层保鲜膜，拿起叉子小口的吃起来。鲜红的瓜瓤，窗外明媚热烈的阳光，我恍然若失。西瓜履行完它的使命后，老人像之前几次一样，将用过的塑料袋和产生的垃圾规整好，重新放回了包里。而后，直到我下车，再未见老人拿出吃食。但我猜，他的背包鼓鼓囊囊，简直就是个魔法袋，里面肯定还有很多老人准备好的，用袋子细心包装好的“美食”。
至始至终，我都无法从老人身上移开目光。他的沉默，他的优雅，他的珍惜，让我看到了对食物的尊重和对生活的认真。不错，是认真！普普通通的食物被他谨慎而认真的对待，每一种都分门别类，仔仔细细的包装好，尽管是一顿早餐也看得见他提前所做的周全准备。这一刻，我的内心突然感动不已。我想起李娟在《冬牧场》的一段关于食物的小插曲。她说在寒冷干燥的冬牧场，牧民们经常把擀好的面饼直接放进散着余温的羊粪堆里烤熟。一开始，她也不太能接受，但烤出的馕金黄诱人，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最后，她说，羊粪是羊生产的，而羊是吃草长大的，草呢，是大地上长出的，大地上长出来的东西又怎么会脏呢？
牧人们和老人一样，对待食物的态度朴实而虔诚。不像我们，对待什么都漫不经心。吃饭时没有手机就难以下咽。不仅是对待吃饭这件事。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太难对一件事认真起来。旅行就是拍照修图发朋友圈，聚餐就是低头玩手机刷微博和不在场的朋友聊天，恋爱就是感觉对了就在一起感觉不对就分开，当下可以同时做很多事，当下并不重要。吃饭、穿衣、睡觉、恋爱，有哪件事情让我们真正觉得无比重要，付出真心认真对待了呢？
我想，我也一直在敷衍我的人生。大到工作爱情，小到穿衣吃饭，“随便”已经成了长在嘴巴上的毒瘤。我甚至会因为男友问我吃什么而生气。因为对我来说，吃什么不重要，吃什么都能接受。我难道在敷衍别人吗？不，我敷衍的一直都是自己。我想，我对待人生，对待很多事物都是不够尊重的。不然，我又怎么会任凭自己用敷衍的态度对待只有这么一次的人生？我又怎么会总是把“随便”挂在嘴边，看起来佛系值爆表，其实只是因为不在乎，不在意，不尊重。
我想，在我生命中的剩下的时光中，我会经常记起，在一个盛夏早晨，阳光热烈奔我想，在我生命中的剩下的时光中，我会经常记起，在一个盛夏早晨，阳光热烈奔放，我右前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深绿色短袖的古稀老人，他拿出了面包、馒头、酸奶和西瓜，不紧不慢的，庄严无声的，无比珍惜的，咀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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