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脚的仙子

已是初冬。

有那么一些瞬间，在我倚着窗户等太阳光穿透过暖黄的窗帘抚摸我的皮肤的那些闲暇的午后，闭着眼，似乎就能嗅见秋天的味道，回忆里的那个味道。向来特别不喜欢秋天，虽然遍地硕果丰收，但高高的天和叫嚣着南飞的雁，都带着一种甚至好多种复杂的哀伤，就像儿时一觉醒来，发现四周只有自己一个人，然后嚎啕大哭，呼喊着家人时的那种哀伤。

秋天，一切由盛转衰景象，温水煮青蛙似的，等秋季结束冬天登场，才发现一起都沉寂如死灰，而这一切的元凶就是秋。

如果说冬是一个结果，那么秋便是一个过程。而我偏偏讨厌这样的过程。

过往的秋季都可恶，独爱今秋，渴望秋天能重来一次。如同某年的秋月——黄黄的落叶和凉爽的气温暖暖的气息还没被寒冬吞没掉，祖母家门口的那条老狗还没烂掉，狗骨头还没换作糖杆儿吃掉，自己家里还没通上电我还照常跑去通电的祖母家瞅着那台黑白电视睡觉，我的年纪也还停在小时候还盼望刮大风的日子好去捡一捆儿干树梢，祖母虽然不十分爱我但还没死掉……能不能呢？

若能，我一定去老家看看，陪祖母说说话，听听她们那一辈的年轻往事，多看看祖母布满皱纹的面容。

显然不能了。祖母在秋季去世，从此我又多了一个不喜欢秋天的理由。

可是显然地，我已经错过了秋，错过了那可爱的秋月黄，也错过了见祖母的最后一面。秋已逝去，祖母也随着离去，这是祖母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秋天，我格外珍惜。呆呆的看着干枯灰暗的风景渐渐地模糊不清，原来是眼泪，早已打湿两颊。我想紧紧抓住秋天，但往往越想抓住的，反而走的最快。

落叶由黄转灰转黑，皱巴巴被寒风裹挟着走走停停。祖母生前的种种，若暗香浮动眼前。

一个半裹脚的老太太，她说，原本是裹脚的，后来又放开了，所以脚比三寸金莲大些，又比正常的脚小些。我光着屁股在席子上睡觉，做了悲伤的梦，醒来又不见一个人影，大哭着找奶奶，奶奶忙扔掉手里的扫帚踩着半裹的脚，咯噔噔噔的从院子里赶进来，跑的紧嘴里也念叨的紧，这死女子哭啥哭。

听见奶奶的声音，我才止住哭，这时的奶奶就是碧游仙子的化身，而梦中的孤岛就是无天黑袍等人在黑压压的云台作妖，噩梦惊醒的我就是乔灵儿被妖术困住身，我知道只要我喊一声我的碧游仙子就会出现……大概噩梦之源是黑白电视机播出的《西游记后传》。

而昨晚我又做了同样的梦，“碧游仙子”半裹着脚，挥舞长剑，白衣飘飘，自带仙气。

家里的老电视早都交了破烂，我和祖母共同住过的那间房顶被烟熏的黑黑的屋子也早已拆了翻了新，我坐在门槛上等她回来的那个大门也换了新的……如今，祖母又走了，倘若我再回到祖母家，不知祖母的味道还在么？

起码她那半裹的脚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还在，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