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手和痕迹

炎日的夏天，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从东到西，从西又到东。路面的温度高得让柏油沥青像是热黑巧克力一样发出黝黑的光泽。汽车轮胎飞驰的碾压过去，留下一道挤压出来的痕迹。

车里放着巨大的音乐声，仿佛能将耳朵炸裂，如此来往，沥青快成形时，又被过来的卡车压过，马路看上去像是一个一直在享受踩背的老人，热浪和车轮时不时能给长期带来的痛苦增添一点阶段性的爽感。

柏油在路面有个奇特的功能，能记录痕迹。痕迹这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留下，时机恰当，正午烈日当空，39度，碾压的时候要足够分量，速度亦要适中，不急不慢，刚刚好。

各式印记琳琅满目，有一个人，每天正午便会如期而至，抖动的手提着箱子，颤颤巍巍的在痕迹边查看手中带着的仪表，似乎这些仪表里面藏着巨大的秘密，他看着地面，摇了摇头又离开了。

为什么要收集痕迹？这痕迹里有什么东西吗？痕迹，是从一处往另一处转移所留下的力作用而成，有时只要稍稍用力便能看到，有时花费巨力都无法看到。为什么?正如沥青需要高温照射，粘稠刚好。走路的时候留下痕迹，在草地上，在泥土上，在砖头上。说话的时候留下痕迹，在空气中，在耳朵里，在脑子里，在心里。思考的时候能留下痕迹，在眼睛里，在脑子里，在行动中。这么说，到处都是痕迹，但是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一个自己的痕迹?好像耳朵里，眼睛里，脑子里都是别人的事儿，这座城的三个胖子成了大富翁，那座城的两个大鼻梁成了明星，亦或是谁家的房子需要出租登在报纸的版面上，美利坚的导弹飞到外太空，人和事，国和武器都是眼睛里的痕迹。

这么说来这世界就是由一个个痕迹组合而成，原本的土上长满了草，放满了沙子，或者是淤泥上流动着水。那是自然的痕迹，没有人的时候，那些痕迹早已存在了几亿年，从宇宙一开始就有痕迹。

人们坚持说那不是痕迹，那是作品，巨手的作品。只要地球一直在转，这作品的轨迹便不会停止。传说这只巨手无所不在，人们在遇到危难的时候想起它。但在风调雨顺的时候，大家不自觉的都只看到了自己。偶尔墙面上车子里都会放上巨手的画像，仿佛只要有画像在，巨手便在。

那天在马路上遇见的那个人据说能看到了那只手，他是所剩不多看到巨手的人，因为这样，东西方来过的人都想看看他眼睛里的东西，每个人都希望在他眼睛里面拿出点东西，但是人们对着眼睛只是看到了自己，没有拿到看到任何巨手留下的东西，久而久之，他一只眼睛莫名其妙的失明了。但是另一只眼睛却变得越来越明亮起来。后来每日去马路上寻找，就是在找那只失明眼睛里面丢失的灯，我是听加油站的人这么说的。

见不到巨手的人想疯了，他们组织了一个“寻找巨手国际俱乐部”，试图通过俱乐部的力量找到一些巨手的痕迹，当人们加上国际两字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会来，奇特的两个字咒语，有趣的是只要他们有一点寻找的念头，出没在四周的巨手便化为乌有。

“怎么样才能找到巨手呢?”

他们很正经的问独眼人，听完便哈哈大笑，他说只要左眼恢复光明，巨手便会回来。因为左眼那盏灯需要巨手才能放回。只要恢复光明，他还会邀请巨手再把自然改造一番。逗了半天圈子原来独眼人知道巨手的踪影，只是他一直闭口不提。

人们时不时在眼睛追着别人的痕迹，怎么又扯上巨手了? 独眼人说巨手和痕迹其实是母子，刚开始还没有痕迹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你信不信，世界还是叫世界，那个红球还是从东边起来，西边落下。当然也可以叫界世，说不定叫得不舒服的时候换着叫就又新奇的舒服了。因为他们经常做这种事情已经不计其数，虽然说的那群人总是声称自己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

痕迹这东西不留意不知道，一留意吓一跳，隐形显性无处不在。独眼人的箱子里搜罗了一大圈，翻开了一堆东西，睁大右眼在瓷器上看，看到细微抖动的笔触描绘的风景人物，背面还写着什么光绪道光乾隆，这几个字的痕迹可能换回一大堆人看他拿着瓷器的样子。独眼人成了他们的眼里的痕迹，看的人眼睛里面只有那个瓷器。箱子里面还有一只音乐盒，独眼人用手拧了几下发条，盒里开始放出优美音乐，巴赫贝多芬莫扎特……过了几分钟，他的右眼流出喜悦和悲伤凝结成珍珠。盒子里还有香水飘出的味道仿佛将他置身百花之中。他每次从箱子里拿出这些东西的时候，身上的仪表就会转动起来，原来那仪表能预测别人在他身上看到痕迹的刻度。听了不久音乐停了下来，那些瓷器，音乐盒和香水长了腿一般跳回到了盒子，呯的一声锁了起来。

独眼人为什么要跑到马路上去看车轮压过的痕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仪表走到这里的时候就会不停的乱转，仿佛这里的磁场和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直觉告诉他这里一定是巨手出没的地方。巨手怎么会在这里出没?有证据?加油站的人说他在夜晚的时候经常会梦到空中飞满了蜡烛，那蜡烛在空中差点把加油站点燃，因此吓得他醒了过来，他把这故事告诉了独眼人，于是他每天中午必到马路上来。

“人死了会像痕迹一样留下吗?”加油站的人问

“应该会吧，只是很多人还会继续用他们的双眼去看他们喜欢的痕迹，死去的人走了以后，他们在这里的痕迹不是那么明显，当你仔细去寻找用眼睛耳朵鼻子双手时，会变得越来越困难，死去人的种种痕迹需要像拔土豆一样顺着藤往下摸，放松的时候，痕迹很快便出来了，它会和你的思想念头交融起来变成你的一部分,心情低落时，用力过猛，痕迹像藤一样会断掉，这一点你们需要格外记住。”独眼人说

“要痕迹做什么?不要它岂不是很好?”加油站的人接着说

“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终其一生留下了痕迹，但是他们自己没有留意，和车轮压过的印记一样不断碾压消失了，那些人的印记变成了一条路，路边有个标识，写着99号南北走向。

还有一些人，他们知道巨手和痕迹的关系，于是不停的去巨手待过的地方探寻再探寻，山谷中，海洋里，沙漠中，有的窥见了巨手的一点影子，就到处吆喝，有的墨守成规没有任何声音，还有的人看了巨手的影子回来就哈哈大笑，边笑边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送给别人，只剩一条裤子，看到巨手的人能留下强大的痕迹，车轮如何压过都无法盖住，这就是我听到那些见到巨手的影响力。”独眼人看着西边的红球说。

“所谓痕迹不过是每天不断有人念记你罢了，可是每天有人念记你又有什么意义呢？”加油站人问

“当然有意义，这是我和你存在的原因，你不想永远在这里加油，加油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当然你不可能在这里待上一百年，一个加油了一百年的人，这也是个很好的痕迹，巨手和痕迹的母子关系你还不明白么？请你再看一看我的左眼，那只被巨手拿掉灯的眼睛!”独眼人对着加油站人说

“一个在这里加油站待了一百年的人，世界上绝无仅有，这很好!”那人说

“哈,如果只做一件事，时间会让你变成痕迹，对了，就是这样。”

过了一周，又到正午，马路边，独眼人的仪表又乱动了起来，他习惯的走到路中央拿起仪表，颤颤巍巍的手一不小心把仪表掉落到了地上，齿轮和轴承指针散落一地，叮铃咣啷响了一片，独眼人急忙蹲下去四处捡起破碎的零部件，正当低头拿到指针的时候，远处传来教堂里悠扬的钟声……

“我明白了，巨手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独眼人兴奋得叫起来

寻找巨手俱乐部的人们听到纷纷赶来。

“巨手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有人说

“当你没有失去一只眼睛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用另一只眼睛去仔细看清整个世界的样子。”独眼人说

“你说的巨手在哪里?难道我们都要像你一样把自己的左眼蒙上吗?”又有人说

“你们每天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忘了是谁让你能迈步向前，时间是路，路就是时间，巨手在路上，痕迹也在路上，他们都在时间的路中……”独眼人说

“你这么说越来越难懂了，时间和巨手是什么关系?”有人反问

“你们还不明白吗?巨手原来就是时间。它无处不在，只是当你把它当做一只手的时候，它一定不会出现。所以要找到它，请先解散你们的寻找巨手俱乐部吧……”独眼人说

“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千万不要用找这个字，去做吧，看看这马路吧……一步一步走，只要你足够安静足够用心它就会围绕着你，而你也会变成别人眼中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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