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须在这个黄昏异常的平静,就像身边的海水,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静谧。他在海边已经走了很久,来来回回的,就像一个思想者。
他停下来,望着深邃的海尽头,想象着他的儿子小飞此时正飞翔在海的上空,向着西班牙那个国家的方向。
送小飞走的时候,朱子须奇怪自己竟然没有落泪,但他的沉默似乎让孩子有了深深地不安,他一个劲地说,老爸,我会回来的,我的根在这里,我只是想完成一个心愿。
看着飞机消失在云端,朱子须的心其实从来没有落地过,他想,他是有着失落和复杂的情绪的,他阻止小飞去见他的妈妈这么多年,就出于一片护犊和报复的心,尽管他不想承认。
他的脑海映现出小飞的妈妈离开中国去西班牙之前那种决绝的神情,当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和原谅的,一个女人在孩子刚刚满月就要出国,仅仅是因为她的事业和向往,她的义无反顾激起了他的狂躁,他在那个夜晚沉着脸说:如果必须出去,那就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还是走了。
他在她走后,做出了一个男人果断地行动,带着孩子离开了家,搬到了一个离海很近的小城,切断了和老邻居的一切联系,甚至还离开了他忠爱的工作,重新融入新的工作环境。他就是要隔绝一切,要她从此找不到他,尤其是他们的孩子。
最后,他唯一不忘做的,是给西班牙发去了他的离婚申请。
那段独自带孩子的岁月很漫长,在朱子须的记忆里,除了无休止的苦恼和苦累,好像没有更多的词汇来形容了。好在小飞一直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唯一遗憾的是在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小飞,脸上过早地写满了成熟,这是朱子须不愿意看到的,但又无可逆转。
小飞常常在小时候反复问朱子须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妈妈,而我没有。朱子须常常在这时候搪塞他,你妈妈在海那边,很远很远的海那边。每到这时,朱子须就对她充满了无比的仇恨,在他心里,已经无数次将她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就在刚搬来海边的五年后,朱子须偶然在街上碰到了过去的老邻居。对方语重心长地说:子须啊,小飞他妈从西班牙回来好几次了,每次回来都到我们那里询问你们的下落,她说她不想跟你争夺孩子,她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她只想看看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每次她都哭得我们很难受,你也别太固执了。
朱子须决然地否决了,在老邻居试图问他住哪里时,他头也不回地扭头离开了。
朱子须也不是没有犹豫过,那是在他偶然打开小飞的抽屉时,意外发现了一张水彩画,画上是一片蔚蓝的大海,在天这边是一个挥手流泪的孩子,在海那边是一个年轻的妈妈,而年轻的妈妈没有五官,惨白的只是面庞。那一夜,朱子须的烟蒂明明灭灭,他走在空旷的海边,悄无声息地将画埋进了沙滩。
那一夜,小飞突然发起了高烧,睡梦中呓语不断,朱子须有些手足无措,每到这时,邻居吴嫂总是适时地出现,忙前忙后。这么多年,多亏了吴嫂的帮助,使他能在无数次面临困境时,得到稍许安慰。
邻居吴嫂是也是一个人带孩子生活,她的丈夫在多年前的一次矿难中因公殉职,她搬来海边和朱子须成了邻居。在这长久的日积月累中,朱子须知道,在他们之间是滋生了一些东西的,只不过他不想去面对,他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交往着。
而现在,小飞大学毕业了,执意要到西班牙留学,听到这个消息,朱子须的心黯然失落。那个夜晚,他坐在小飞的书桌前,看着相框中小飞和自己在海边牵手奔跑的笑脸发呆,相框后露出的一角泛黄的纸引起了他的注意,打开相框,一张折叠起来的水彩画呈现在朱子须的面前,画中海已不再湛蓝,天这边挥手的孩子依然在流泪,海那边,年轻的妈妈仍然没有五官……
明明画已被埋进沙滩,却不知,它却一直躲在相框后岁月的角落里,朱子须看着相框中小飞依然灿烂的笑脸,却分明听到了心沉入海底的声音。
多日以后,朱子须给小飞妈妈打去了越洋电话,告诉小飞下飞机的时间,小飞妈妈在电话那端短暂的沉默后,只有不停地抽涕声。
一直以来,朱子须以为自己做这个决定很难,如今才发现,决定后,原来自己的心是轻松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发现,那些曾经被他渲染得异常沉重和仇恨的东西,在他的心里已经慢慢消融了,也许是岁月,也许是其它别的,他说不清楚,也不想探究。
打完电话,朱子须在这个黄昏心情变得异常平静,他想,在天这边、海那边,隔断的是母与子的距离,隔不断的是心。
而他也突然意识到,横亘在他和吴嫂之间的距离,原来只是薄如蝉翼,这么多年,是他在有形无形地在他们之间设置了海与天的距离。吴嫂前几天突然说要搬走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帮助照顾孩子,照顾自己,突然要失去了才发现有些东西错过了将永远无法回头。朱子须想到这些,不再在海边徘徊,他的心从彷徨走进了现实的心境,他要回去,他知道,今晚他要挽留的不仅仅是一颗心,还有一段新生活。
在这个黄昏,很多人看到,朱子须回家的脚步异常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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