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的冬是冷的。
“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则大地满地裂着口。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更随时随地。”
这触目惊心的冷让从未经历过的人也禁不住打一个寒颤。
童年的“家”是冷的。
“父亲冷淡,母亲恶言恶色,祖母用针刺我的手指。”这是萧红的家。她就像一个只有来处而没有归宿的浪子,年幼的时光里祖父是她唯一的心灵依靠。长大后在异乡的城市里一度又一度漂泊,在感情的道路上一次又一次迷失。生得无趣,死得悲凉。我想如果有一个温暖的家,那么多深的黑暗她也不会迷路。
呼兰河的人心是冷的。
他们庸碌卑锁而不思进取,思维僵化而排新斥外。
“他们过的既不是向前,也不回头的生活。是凡过去的,都算是忘记了,未来的他们也不怎样积极地希望着,只是一天天地平板地、无怨无忧地在他们祖先给他们准备好的口粮之中生活着。”生了病,只一根筋固执地认定李永春药店,西洋的牙医生挂了两三年的招牌无人问津。即使在李永春药店里治不好,买上二两黄连就心理上当作好了。
他们愚昧保守而自食其果,可憎可恨又可怜可悯。
小团圆媳妇的婆婆因小团圆“太大方了,”“一点也不知道羞,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吃三碗,”“十四岁就长得那么高”而对她严加“管教”——狠狠地打了她一个月。连一瓶红花油都舍不得给自己买,却肯舍大把的钱请骗子给团圆媳妇治病,直到把她给“治”死,最终落得个人财两空。
几千年的传统思想对人性的扭曲至如此地步,团圆媳妇的婆婆自身也是牺牲者,怎么能不令人心痛?
个体尤其是女性的自由与幸福在他们意识里是不存在的。有人喜欢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给他们指腹为亲,半路上女子遇到很多问题:妯娌的妒忌侮辱,丈夫的不喜欢,公婆的虐待……于是回到娘家去,当年指腹的母亲说那是她的命,要忍着。“年轻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命,于是往往生出许多悲剧来,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
除了这平凡卑锁的生活,他们也有丰富的精神盛举:跳大绳;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娘娘庙大会。
然而跳大绳实则是一些人借着“神”的名义,打着给人治病的幌子搜刮民财;放河灯是在鬼节为已死的冤魂怨鬼放的,但这天出生的孩子却被他们认为是野鬼托着河灯投生而来的,不被人所喜欢……
“这些盛举,都是为鬼而坐的,并非为人而做的。至于人去看戏、逛逛庙,也不过是揩油借光的意思。”像有一座围城,城里的人使劲“狂欢”而不自知,城外的萧红看到的是“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她为故乡人们的愚昧痛心,而无比清醒的她自己却也难逃人生的悲凉,这是悠长的生命慨叹和思考。
死了的,落寞得死去;活着的,仍旧麻木地活着,人生又有多少欢乐可言呢?
尽管扑面而来的“冷”令人窒息,《呼兰河传》里唯一的“暖”也让人念念不忘。为萧红感到庆幸,她孤独寂寞的童年是享有过爱的。
祖父给予萧红的文学启蒙,是欢乐无穷的。萧红跟着祖父学念诗,她觉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中的“处处”二字实在好听,高兴得把什么都忘了。把“几度呼童扫不开”念成“西沥忽通扫不开”,越念越有趣味。很喜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因为她想桃树一开了花不就结桃吗?桃子不是好吃吗?
然而念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时,听了祖父的解释后她问祖父:“我也要离家的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心里很恐惧。仿佛冥冥之中预示着一种命运的注定。
“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了天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在属于她和祖父的后花园里,作者丰富的感受力像泉源被打开,水流汩汩。文学的才华就此慢慢显现了。
《呼兰河传》是一部处处散发着痛的作品,年轻的萧红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所以她笔下的“痛”是极具震撼力的。她是苦的:“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看着很危险。我自己却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苦多乐少。”然而用生活的纸张包裹疲惫的身躯,点缀几多记忆凝聚的花朵,谁能说不是一个美丽的生命呢?
茅盾评价《呼兰河传》“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的确,与小说相比,它在结构上更松散,更具诗意。它是痛楚的,沉重的,光怪陆离的人性与美丽孤独的心灵交织成我放不下的记忆回路,所以就有了这篇感性大于理性、表露大于分析、称不上书评的书评。
走得再远的人,谁心中没有一座羁心绊意的故园呢?即便它风雨萧萧。
人生荼蘼,何乎多少悲欢哀乐,谁不是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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