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有爱情

      芳师范毕业了。

      毕业踏上工作岗位，是芳一直的梦想，尽管这份工作收入并不高，尽管工作地点在一个很是偏远的小学，但能养活自己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芳文静又漂亮，是那种特惹人爱的女孩，一到学校报到，就被校长当成了宝。学校很小，带上校长仅有七八个老师，还都是老教师，芳的到来给学校添上了新的色彩。大家看到芳很是兴奋，校园里顿时有了生机，连平时胆怯的孩子们也一群一群地跑来，扒着学校唯一的办公室的门，新鲜地探头探脑。芳像来到了自己家，没有了局促与尴尬，和曾经的想象一样，开始了快乐的教师生涯。

      虽然每天骑几十分钟自行车上班很辛苦，可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纯粹，被老教师们当成宝贝宠着的感动让芳并不觉得苦，反而很快乐，很自我。上班之后，芳开朗了许多，之前的烦心事也都一一淡忘，这种简单而快乐的生活她乐在其中，她开心的当着孩子们的“芳老师”。

      文的出现让芳有些猝不及防，那天放学带着孩子们排队回家，恰好被来接小侄子的文看见，于是芳便有了人生第一次的相亲经历。

      文虽出身农村，因爸爸在县城工作，中专毕业后就跟着爸爸留在了城里，放假休息了才回老家看看妈妈和哥哥嫂子。碰巧今天帮着哥哥去接侄子，看到了芳，文的心动了。可生性腼腆的他不懂怎么去搭讪，就只是拉着小侄子不停地问，句句离不开“芳老师”。小侄子一看叔叔问自己喜欢的“芳老师”，作业都顾不上写了，一股脑儿的事情讲来，全是对芳的炫耀。文问着，听着，满眼满脸的笑，叔侄俩就这么在院子里，一问，一答，一笑；急问，抢答，齐笑。惹得一家人都跑来看个究竟，文的妈妈精明能干，看到平时腼腆害羞的文一下变了样子，她心想：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文如其名，虽然小伙儿长得高大帅气，却性格内向，虽然在城里上班好几年了，可一个女朋友都没谈。平时沉默寡言，一听要给他介绍对象，立马躲开，当妈的干着急也没办法。今天看见文这般反应，文妈妈高兴极了，立马央人找校长去说媒。芳本来无意相亲，可碍于校长的面子，想着平时校长待自己不薄，就硬着头皮去相一次，只当报答校长了。于是，芳和文在校长的安排下相亲了。

      相亲那天，地点定在了镇上的一家饭店里。文难得的西装革履显得更加帅气，芳看到文端端正正地坐着，两手不知该放哪儿，眼睛不知该看哪儿的紧张劲儿，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倒缓解了尴尬，一向沉默的文竟打开了话匣子，和芳聊了起来。这一聊，竟聊了三个小时，直到校长指挥服务员过去上菜，他们才意识到，早已过了饭点儿了。吃完饭，校长便着急着拉起芳到角落里，问结果怎样。因为当地有个风俗，就是男女第一次相亲，只要双方感觉不错可以发展，就要订下婚，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谈恋爱。这订婚俗称“换手巾”，还有专门的订婚仪式，要女方家人去男方家里吃宴，筵席上男女两人要把提前买好的“手巾”交换一下。这女方就单纯的准备个“手巾”，而男方“手巾”里要包几样东西，一般是包“三金”，即金项链、金耳环、金戒指，还要包现金，这现金数目是女方家长要求的，一般寓有姑娘“千里挑一”的美意，包个“一千零一”，还有女方家长特别指定或男方家庭条件较好的情况，就包个“两千零一”或“三千零一”等。风俗如此，很多男女本来相亲感觉挺好，可一谈到订婚“换手巾”，这个要求多少钱的“三金”，那个要求“手巾”里要包几千零一。结果美好的谈情说爱却变成了撕破脸的讨价还价，芳本来就不屑于这些，况且这次相亲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无意于此。就对校长推辞道：人还不错，但我还小，不想订婚。校长和芳相处几个月，知道小姑娘看似柔弱随和，还是很有主意的，便不再勉强。

      文回到家里，眼前还是芳的笑模样，坐下边回想边傻笑。妈妈看他这样，坐他旁边说：“孩子，别傻了，人家根本不愿意，这事儿呀，不成！”文一听就急了：“没有啊妈，我们聊得挺好的，她怎么会不愿意呢？！”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傻孩子，她已经说了不和你订婚。”文说：“不订婚就不订婚，等她想订的时候再订，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订婚你们怎么谈恋爱呀，这算怎么回事嘛！”文笑了笑说：“没事，慢慢谈，我觉得她说得对，我听她的！”妈妈苦笑一下，摇摇头，由他去吧，反正比不谈强。文是妈妈的宝贝疙瘩，妈妈不乐意也只能妥协了。

      文又一次来到了学校，请芳周末去县城玩，芳觉得这个帅气的男孩还不错，想着算是给彼此一个机会也好，总要和过去告别的，就答应了。进城后文说去逛一下手机店，要买一部手机送给芳，芳从内到外都是拒绝的，可文特别坚持，一定要买。芳当着售货员的面儿不好太过分拒绝，就没再阻拦。手机两三千，相当于芳一年的工资，看着文掏出钱一张一张地数着，交给售货员，芳突然有一种被卖的感觉。“收下这部手机，也许我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芳心里想着，全然没有了来时的美好。

      芳从小家里穷，但她对钱没概念。直到去上师范，离开了农村，身边不再是清一色的农村孩子，芳才意识到自己的贫穷。家里姐妹四个，芳是老大，她知道父母供她不容易，所以她从不在父母面前提任何要求。师范三年，芳从来没出去逛过一次街，每次同宿舍的同学买来新衣服，大家争着试穿，芳总是站在一旁，从不心动。芳的文静吸引了优秀的元，两人在师范度过了青涩而美好的初恋。毕业那天，同学们在一起聚餐，元有点儿喝多了，借着酒劲儿，元把芳拉到亲戚空置的小屋里，和芳畅想着两人毕业后的未来。情到深处，元捧着芳绯红的脸，忍不住吻了下去，芳一时无措又马上妥协，享受着元的温柔。当元的双手触碰到芳的肌肤时，芳一下子清醒了，奋力地拒绝着，元看芳如此决绝，便停了下来。许久，说了句：“走，我送你回学校。”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芳看着元失落的背影，难过极了，可她知道，即使重来，她还是会拒绝的。因为芳有自己的尴尬，因为贫穷，芳很节俭，她的内裤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被一个补丁补着，若在平时，芳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天是他们俩的第一次，芳不想这个补丁出现在元的面前，她不知道元看到这个补丁会是什么反应，但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自卑席卷而来。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第二天的分别竟成了分手，两人无疾而终，芳不怨元，毕业季本就是分手季，可有了那一次的难堪后，自卑便在芳的心里扎下了根。

      过于自卑必将过于自尊。原想着和文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也和过去正式告别，可文送这手机虽是好意，却在芳的心里留下了阴影，芳又一次觉得难堪。拿着手机她脸直发烧，不敢看售货员，怕看见嘲笑的目光，机械地走出手机店，芳劝不了自己，眼前总是文在数钱的样子，她觉得，一个手机就把自己给卖了。回到家，芳接到了文的电话，文温柔地问她一路上怎样，有没有晕车，还说刚分开就开始想她了，真想立刻回到她身边。还宠溺地叫芳“芳芳”，说这是专属于他的名字。可芳的心里已经装不下这些了，她想的是――逃跑。“我们分手吧，跟你在一起我不快乐！”芳的一句话让一直喋喋不休的文沉默地挂了电话。

      两人又一次约在了城里，这次是芳主动约的。文很兴奋，一见面就拉着芳去吃好吃的，吃完饭又带芳去公园，芳任凭他闹着，手里却紧紧地握着那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买手机的钱，这钱是芳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四处借来的。文接到芳就看见了，可只当没看见，该怎么玩就怎么玩，终于两人安静地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芳把信封递了过来，文说：“我能不要吗？”芳开玩笑似的说：“你今天不要我就把它留在这长椅上，吃亏的可是你了。”文无奈的接过信封，芳心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轻松。送芳去车站，也是一前一后，只是这次，芳走在前面。临上车，芳回头说：“文，别让家人为你操心了，再找个女孩吧，我们不合适。”文没吭声，只是深情地看着芳上车，坐下，离开。

      芳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每次校长聊起，都会对着芳惋惜，还说芳就这么放弃了一个好男孩，以后肯定会后悔的。芳总是一笑而过。没多久，接到文的电话，电话里的文还是高兴而亲切，他说：“我今天订婚了，女方是别人介绍的，“换手巾”给包了一千零一。可惜不是我的芳芳，要是你，我给你包一万零一都嫌少，因为你是最好的。”芳听他说完，挂掉，竟一句没插话，是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文第二次打来电话，竟是结婚当天。他说：“芳芳，我今天结婚了，送完客人，我想清静一会，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我们一起来过的公园。我是个内向的人，可和你在一起我有说不完的话，所以我给你买了手机，好天天和你说话。可你说你和我在一起不快乐，我听你的分手了。你让我找个女孩结婚，我听你的也结了，我不忍心拒绝我芳芳的任何话，可是今天，我真的很想我的芳芳呀！”芳震惊了，她想不到文的感情竟如此炽烈，可他结婚了，无路可退。芳让自己冷静下来，说：“文，祝福你！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既然你选择了她，就说明她也不错，忘了我吧，这样对谁都公平，我希望你幸福。”挂掉电话，芳失眠了，第二天，芳换了手机号。

      调动了工作，删掉了文的手机号，却再也删不掉文这个人。芳读懂了文的心，她知道自己的过于自卑和自尊伤害了文，断送了他们俩的前程。以后的芳不免去相亲，可每次相亲，芳眼前都会出现那个西装革履，端端正正地坐着，两手不知该放哪儿，眼睛不知该看哪儿的紧张的文。真如校长所说，芳后悔了，她失去了一个那么爱她的人。芳还意识到，她之所以那么快从元的阴影中走出来，竟是她已经从心底里接受了文，爱上了文，只是不自知，芳再也没听过任何人叫自己“芳芳”了。每次走在城里的街上，芳总想着会有那么一次偶遇，可偶遇总是电视剧里的情节，与现实无缘。芳解不开这个心结，惩罚自己一般，拒绝着相亲，固执地单着。

      那天，芳去城里开会，走在街上忽然听见“芳芳，我的芳芳”的叫声，是那个熟悉的叫声，芳惊喜地望过去，是文，真是文！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张着双臂扑在文身上，开心地笑着，芳这才发现，文的身边依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一家三口就这么与芳擦肩而过，看着那幸福的背影，失落之余，芳释然了。

      “我们俩到了现在，已经不止有爱情了，他如我所愿的幸福，我也该开始我的幸福生活了！”芳说着，一身轻松的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