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课52：《蒋勋说红楼梦》——繁华与悲凉的波粒二象性

鲁迅点评红楼梦时用了八个字，悲凉之雾遍布华林。蒋勋解读《红楼梦》八十回，将自己看书时很多容易忽略的细节，章回之间的结构对比关系点了出来，看完后仿佛光的波粒二象性一样，在繁华与悲凉中反复切换，都有道理，却也都测不准。举几个印象深刻的案例。

 1、 五觉的对比

王熙凤、贾宝云、史湘云这些生命热烈，情愫浓烈的人出场时，衣服与配饰永远是大红大紫大金，比如王熙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出场回，其他人的谨小慎微，不敢说话的规矩，和王熙凤人未见而声先至的对比。身上五光十色的着装，和林黛玉素净、洁白衣着的对比。比如史湘云醉卧芍药，芍药花的大红大粉，落满周遭，颜色热烈。黛玉葬花时，则是“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依然的素净、纯洁的冷色调。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接待康熙下江南的豪门，风光一时。曹雪芹大概在13岁左右目睹抄家，家境颓废时，依靠朋友救济，卖风筝为生。他经历了儿时烈火烹油般的繁华，也经历了门可罗雀的悲凉。宝玉作为曹雪芹的写照，在书中常常集中了繁华与悲凉的对撞。比如五觉方面，宝玉自己爱穿红，出场回的红衣服；自己的房间布置的金贵（刘姥姥误入时，以为是哪位小姐的房间）；找妙玉寻梅时，和姐妹们雪中赏梅作诗；宝琴出场时，和宝琴在大雪中的红色斗篷；甚至最终抄家后，穿着红色斗篷对父亲的跪别，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仿佛先看马蒂斯的画，野兽派的风格，颜色热烈、惊人；再看中国水墨画的独钓寒江雪，素净、意境深远。两者在反复跳跃与穿插中，变成了莫奈的印象画，模糊的日出，看不清的睡莲，繁华与悲凉的共生与湮灭。

2、 可恨人的可怜之处

原来看《红楼梦》的时候，对于一些反面角色或者丑角，只是脸谱化的否定，觉得其只是跳梁小丑，不值一谈。但是蒋勋在解读时，用了一种更加悲悯、广阔的胸襟来看待这些人物，点出了人生之难，各有各的不易的悲悯感。类似金庸老爷子晚期作品，《天龙八部》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可恨人也有其可怜之处，佛家都是一视同仁，弥勒佛对善人、恶人、富人、穷人都是笑口相迎。

比如呆霸王薛蟠，开场就因为抢了香菱而打死了人，闹了事也不以为意，扬长而去。到中段因为柳湘莲而争风吃醋，被柳湘莲臭揍一顿后，反而有了反省，和家里老仆人学做生意，下定决心风吹雨淋，出远门经历磨炼。王孙贵族无法无天的可恨，背后却是父亲管教的缺位，宝钗和薛蟠没有父亲，无人管教约束，这是亲情缺失的可怜。

比如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害死的贾瑞，贾瑞是书中私塾学堂老先生，贾代儒的孙子，管教最严。但因贪恋王熙凤美色，竟敢搅乱婶侄关系，是为乱伦。被屎尿浇淋重病后，又不看风月宝镜正面的骷髅，沉溺在反面的美色中不能自拔，最终死去。贪色固然可恨，却也罪不至死。贾瑞是家中高压管教与王熙凤狠辣手段之下的弱者，这是弱者的可怜。

比如贾琏手中没钱时，和王熙凤合谋鸳鸯，将老太太的首饰财宝拉出去抵押金子，从贾母创业第一代的强盛，到第三代、第四代的衰落，不仅身体孱弱，智力上也没办法为这个大家族出力，只是各自在各自的小天地中，花天酒地，把自己的天地也变成了圈禁。

比如贾赦看上了鸳鸯的美色，想收为小妾。邢夫人只会讨好迁就自己的老爷，却不想鸳鸯这个丫头比这些老爷太太更有骨气，以死明志。好色的贾赦收了多个小妾，貌似该有的富贵全有了，但在中秋节赏月讲笑话的时候，却故意讲了讽刺贾母偏心的笑话，“针扎了心脏没关系，你可知道天下父母心偏的多呢”。自己都是老头子了，还是耿耿于怀妈妈更偏爱贾政，而不是心疼自己。贾琏作为丈夫，在王熙凤面前的窝囊，贾赦作为嫡长子，家庭地位却不如小儿子，这是亲疏有间的可怜。

3、 繁华与悲凉，我执与放下

书中繁华与悲凉，仿佛潮水一样，起起落落，连绵不绝。前半段繁华的顶点，是贾元春省亲，秦可卿说，眼下又有一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事。而贾元春省亲的同时，也是秦家灭门的惨剧，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宝玉喜欢的秦钟和小尼姑偷情，被父亲笞杖，父亲气急病故，秦钟羞愧难当，不久病故。

中段的繁华，是贾母要给王熙凤撑场子做寿，王熙凤热热闹闹过生日的同时，也是因宝玉调戏，而被王夫人逐出家门，投井自杀的金钏儿忌日。宝玉一身素净，孤身一人到城外祭拜，王熙凤满身华彩，在人海喧嚣中欢笑。仿佛电影里面蒙太奇的镜头切换，同一片天地，同一个时空，却是繁华与悲凉的交织上演。

刘姥姥初见王熙凤时，凤姐说“大有大的难处”。为了维持这一大家子的气派和架子，管理者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弄权司法收取好处，延迟发放工资，外放高利贷。及至自己抄检大观园，如果不是内乱，这么大的家族又怎么会说倒就倒。宝玉身边有很多的姐妹，他希望每个人都幸福，不受男子污浊的欺负。可是元春病死，懦弱的迎春嫁了中山狼孙绍祖，被折磨惨死，探春远嫁，貌似远离家乡，却反而得了善终，惜春出家。元迎探惜这四个姐妹，原应叹息是逃不脱的结局。

红楼梦在一开场的判词里面，就预言了所有人的命运和结局。如果你在人生之初，就知道了自己命运的结局，请问你会努力抗争，改变命运吗。书中的家族因为我执，因为人性的贪嗔痴，明明知道这是不归路，无法改变贾府覆灭的命运，索性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愿舍弃繁华，不愿提前安排后路。于是贾母死后，这个家族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繁华与悲凉，喜悦与哀伤，这都是人生的真相，我们总要同时背负着前行。人生之光，仿佛波粒二象性一样，用不同的测量工具，就能观察到不同的特质与风景，因为两者的如影随形，所以分化出了两种智慧。佛家的智慧是放下我执，空空如也。心理学的智慧是积极心理学，活在当下，创造心流。下次的读书笔记《活出生命的意义》，我们来讨论心理学的解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