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到过的心跳声都是什么样的呢?
是强劲有力,每一次跃动都能迸发出对未来的向往的年轻声响?
还是年老垂危,每一次缓慢的舒张都包含着不舍,对时间无力的抗争?
是轻快灵动,满溢着父母的爱的新生律动?
还是有情人紧紧相拥,在彼此耳畔轻声许下诺言时的羞怯躁动?
为什么我能听见的,只有床头冰冷机器发出的嘀嘀的心跳声,和一个灵魂在被死亡包围前最后的呻吟。
病床旁边不远处,是被垂帘遮盖的一扇小窗。阳光透过小帘,将摇曳的影子打在惨白的墙壁上,空空荡荡的病房仿佛被时光的水流淹没,我平躺在小船上,随着小船一起不住地下沉,下沉。
耳畔的嘀嘀声,逐渐变轻,逐渐变少。
我知道,我将要到南方去了。
为什么是南方?
我不知道。
我忘了很多东西。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多久,听了多少声自己的心跳。
我只知道,我还得再尽力多呆一段时间,再尽力多听几次心跳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停留在这里,始终不愿意离去。
但,我终于还是得走了。
眼前渐渐模糊,墙壁上的光影的扭动,也变得不真切起来,就好像是真的有水在流淌。
隐约间,我听见了水流声,还有夹杂在其中的,淡淡的人语。
“爸爸,为什么我们要搬家呀?”
“因为有可怕的大灰狼要来啦!”
“可是村里的猎人叔叔能把它们都赶跑啊!叔叔可厉害了,有他手里的枪,来几只狼都不用怕呢。”
“这次的大灰狼不一样哦,他们开着飞机和坦克呢!”
“爸爸,飞机和坦克是什么东西啊?”
“是很厉害的铁盒子,飞机可以在天上飞,坦克可以在地上横冲直撞,村口坚实的栅栏也挡不住。”
“比叔叔的枪还厉害吗?”
“比叔叔的枪要厉害一百倍。”
“难怪大家都搬出了村子。可为什么只有猎人叔叔还不愿意搬走呢?”
“因为叔叔有想守护的东西吧。”
“即使铁盒子比枪要厉害一百倍?”
“放心,叔叔可是比大灰狼要厉害一千倍的!”
“爸爸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当然有啊!”
“那为什么我们要搬走呢?”
“因为只有搬走,爸爸才能守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哦。”
“哎?爸爸想守护谁呢?”
“这可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哼!爸爸真小气!”
“好啦好啦,别生气咯,我们得加快步伐了,大灰狼可是会追过来的。”
“爸爸小气鬼!就算是摸头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想起了些什么。
我挣扎着集中精神,想要大口呼吸,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能任由死亡一点一点侵蚀我的身体。
弥留之际,眼前的水面波动着,我仿佛又看到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夕阳沉暮,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着手,影子被余晖拉得很长很长。
“爸爸,我们到底要搬去哪里啊?”
“南方。那里没有大灰狼,也没有会喷火的铁盒子。”
“那那里也和我们以前的村庄一模一样吗?”
“南方和我们的村庄完全不一样哦!那里和平安宁,人们生活在繁华的城市中,每天都能吃饱,每天都不用担心有会爆炸的铁盒子从天而降,也不用担心会有坦克压坏房屋和庄稼。”
“南方到底还有多远呢?这几天我的脚都走痛啦!”
“来,咱们先休息一下,爸爸给你揉揉脚。”
我看见那个大人蹲下身子紧紧抱住了小女孩。
“我们就快到达南方了!爸爸一定会把你送到南方的!”
我看见那个男人的眼睛里好像泛着微光。
我看见那个男人疲惫的脸上满是坚定。
“爸爸要和我一起去南方哦!”
我看见那个小女孩有着我熟悉的可爱笑脸。
啊。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那个男人在和猎人叔叔一起对付拿枪的大灰狼时受了伤。
我想起那个男人在得知子弹难以取出,自己时日不长后,内心的煎熬与迷茫。
我想起那个男人牵着女儿,一路南下的艰难。
我想起那个男人给小女孩取名叫阳。
我想起那个男人背着小女孩到达南方的小城后长舒了一口气。
我想起那个男人看着小女孩熟睡后,满是灰尘的脸上绽放出的笑脸灿烂如花。
我想起那个男人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我想起了我就是那个男人。
我想起了我在等待什么。
眼前的画面幻灭,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唤女儿的名字。
我听见有人在我耳畔低语,告诉我女儿身体很健康,睡得很熟。
我等到了。
我听见机器传来的声音再无波动。
我听见了妻子以前哼过的摇篮曲。
该告别了。
亲爱的阳,愿你在南方的每个晚上都能做个好梦。
愿你能听遍人生中的每种心跳。
愿这世间,再无战争。
心电图上,一条直线,坚定地指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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