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是一条窄窄的狭长小巷,逼仄绵长,幽邃而昏暗。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站在巷口,她也忘了这条巷子是哪里。
她朝巷子里望去,浓重而深厚的粘滞黑暗如同迷雾般在夜色里搅动,透不出一点光亮。
她感到一丝茫然,四下无人,寂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虽然感到一丝恐慌,但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靴子踩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清晰而细碎,时停时走,喘息声愈发响彻。
她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走路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交错了起来,夹杂着另一个脚步声,微弱的“哒、哒”声格外刺痛耳膜。
就连呼吸声也混杂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是耳边依然可以听见野兽在风中的喘息声,夹杂着涎液的声响——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看,因为她明显感觉那个厚重高大的背影越来越近,就连空气都如同针刺般令人难以忍受。
她加快脚步,逃离了巷子。
2.暗巷之二
她又来到了巷子前,回过神来就已经站在巷子前了。
巷口漆黑幽深,就像怪物的深渊巨口,仿佛走进去就会被黑暗吞噬。
今天走路的时候,那个男人的声音没有出现了。
3.暗巷之三
依旧是那条暗巷,可是她不敢进去。
那条暗巷昏黑的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静静地站在黑暗中,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女人朝她远远地伸出了手,而后迅速地逼近,从巷子远处飞扑而来。
她听见了凄厉的尖叫声,吓得也惨叫起来,闭上了双眼。
4.暗巷之四
还是那条深邃的暗巷,她鼓起勇气,再次投入黑暗中。
那条暗巷的路程十分漫长,似乎漫无止境。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
忽然间,她听见了车流呼啸的声音,喇叭响彻的声音。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道强光就在她面前骤然亮了起来,明晃晃如太阳一般,让她无法直视。
越来越响的汽车喇叭声迅速迫近,就像要撞上她一样。在这条窄巷中,倘若有辆汽车横冲直撞而来,她一定躲不开。
她吓得连连后退,一个不小心踩空跌倒在地上。
所有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5.暗巷之五
这是个轮回。她意识到了这点。
每一次她都会在这条暗巷入口出现。她记不起任何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条巷子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这是在做梦吗?还是临死之际的意识徘徊?
她再一次走进了巷子里。
她扶着墙往前走,这一次她特意走得脚步飞快。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走完这条巷子,她很想知道巷子的尽头到底是什么。这条漫无止境的狭长窄巷到底通往何方。
渐渐地她已经不再慌张,求知欲望压过了内心对黑暗的恐惧。
逐渐地,那个脚步声又断断续续地出现,和她的脚步声形成明显的错落。一开始是缓慢地,而后逐渐地加快,伴随着她加快了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逼近她。
内心按捺不住的惊慌再一次涌上心头。她最后干脆不管不顾地在巷子里小跑起来,拼命往前冲。身后的那个脚步声也马上跟着跑了起来。
一只大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吓得她立马尖叫起来,疯狂地挣扎。但是那只手异常有力,不管不地把她拖到了一旁。
“嘘——”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瞬间安静了下来,惊恐的双眼转动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那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似乎因为失去了目标而茫然无措地左右乱转。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突破胸膛,震得胸口发痛。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能够清晰地听见男人的喘息声,吞咽口水声。他找不到目标,左右摸索了一会,而后继续往前追去。
那只手慢慢松开了她。她转过身来,黑暗中那个臃肿的中年妇女的身影依然看不清样貌。
可是,这个女人的身影却在她眼中逐渐地清晰了起来。她好像知道这个妇女穿着什么——土黄色的条纹棉衣,松松垮垮的老旧秋裤,卷曲的蓬松头发,油腻地缠成一团。
她感到脑袋一阵钝痛,她好像记起来了什么。她颤抖着伸手抓住那只捂住自己的、长满了老茧的苍老的手。
“妈?——”
中年妇女的身影已经完全清晰了起来,只剩下她的样貌被一层浓雾遮蔽着。
她知道,她知道!这个妇女是她妈妈,虽然她记不起更多的事情,但是她就是直觉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
“小芝啊。”
母亲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就像残破的风箱。她却激动得哭了出来,抱住眼前的女人。
“妈——!这里是哪?是我在做梦吗?那个男的又是谁?”
“你不记得他了吗?不记得也好。”
“这里不是你的梦,是妈的梦。”
她全然扑在了女人怀里,听到这话,她抬起了头。
遮蔽在她脸上的浓雾正在逐渐消散,她的面容一点一点地伴随着回忆在她眼中展现了出来。
浓雾完全消散了。她错愕地看着她抱着的女人——这个脸上、脖子上全是缝补的伤口,头发全被剃光了的女人——朝着她咧开缠满了线头的嘴、可怖地笑着的女人——她的母亲。
轰的一声,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脑袋仿佛炸开了一样,记忆汹涌澎湃地涌入脑海。
6. 暗巷之六
那条巷子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小时候家里穷,住的位置偏远,离学校有几公里远。她妈妈和爸爸吵架了,后来离了婚,
全家就靠她妈一个人摆小吃摊赚钱养家。上下学只能她一个人走,虽然这条巷子很黑,她很害怕,可是她很懂事,对妈妈说没事的,自己一个人可以。
那天放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夜色早早爬上天幕。她穿着小碎花裙子,梳着羊角辫,一个人穿过这条巷子回家。
就在那天,一个男人出现在了巷子里,把她拖到一边强暴了。
她哭啊,喊啊,尖叫,挣扎,直到被男人掐着脖子昏过去。
醒来的时候浑身剧痛,她妈妈哭着守在她床前。她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欺负了她,她看见妈妈一下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委屈地说:“妈,有人打我……”
她妈妈哭得说不出话,紧紧抓住她的手。
那只手的感觉是如此地粗糙。
从那以后,那条巷子成了她的噩梦。
也成为了她母亲的噩梦。
自那以后,巷子的尽头总会亮起一盏明晃晃的橘黄色灯光。那是她妈妈的小吃摊。为了防止再出意外,她妈妈把小吃摊拉到了人流量比较少的巷子尽头的一条偏僻马路旁贩卖,每天早上3点起床,晚上十点收摊。
她很高兴,因为每次穿过可怕的巷子后,就能看见小吃摊上妈妈忙碌的身影,笑着看着她回家。
时光飞速流转,她长大了,逐渐长高了,比母亲还高,变得漂亮。
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不是和朋友去玩,就是去哪里喝酒蹦迪。
她家里的情况以及宽裕很多了,但母亲依然守在巷子的尽头出摊。她习惯了每天看见女儿从巷子里走出然后回家。如果没能见到女儿,她就不敢走。她害怕那个噩梦会再一次上演。
她想让女儿早点回家,但是青春期叛逆的女儿听不进去,她只能跟着出摊到半夜,直到看见女儿的身影,心里一直悬着的大石方才落地。
有时候晚了,她会着急,会焦虑,开始害怕女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昼夜颠倒的作息让她的身体病态地臃肿起来,腰也渐渐塌了下去,再也直不起来。
那天晚上她回家的时候是半夜两点。
巷子的灯光不见了。可能母亲实在等不下去,困得收摊了。
她已经忘了小时候的那件事情了,但是对于巷子本能的恐惧让她有些畏缩。
午夜里的巷子格外寂静,黑暗沉重而黏腻。
在巷子里每一秒都十分地漫长。
她走到了巷尾,从巷子里出来。
她妈妈的小吃摊车就这么倒在地上,压在她妈妈肿胀的身体上,挤压的变形,摔倒在满地的血泊中。破碎的灯泡扎进了她的脸里,血肉模糊地,已经辨认不出样貌。但是那件土黄色的条纹棉衣,她认得出来。那是她用学校发的奖学金给妈妈买的第一件衣服,她记错了尺码,买的太大了,但母亲穿了十几年,一直没舍得脱下来——直到如今被撕碎。
她待在医院里,守着病床前插满了管子不省人事的母亲,她的脖子、脸上、头顶到处都是缝合的伤口。
他们和她说,这是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没办法的。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是她晚归的缘故,她妈妈本该不会出现在那里,也不会发生交通事故。
快要撑不过去了。
她能听见那些医生的窃窃私语,无声地在头顶盘旋着,交织着。
太晚了。如果早一点救治就好了。
她看着病床上昏迷的母亲憔悴的面容,像是被梦魇缠绕住一样。她不吃不喝地守在床前好几天,最后终于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刻,她依然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7. 暗巷之七
“那天你出事后,阿妈就一直做噩梦,总是梦见你出事的那天晚上。这个梦成了阿妈的心结,阿妈总是想,要是我那天在你身边就好了,那样我就能保护你了,是阿妈没用,阿妈对不起你。”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喃喃说道。
不是的。她张开嘴,想说道,不是的。
其实一直都是她不懂事。一直都没察觉到母亲的夜不能寐,一直都没察觉到那日渐浓重的黑眼圈,那些皱纹,那些憔悴,那些眉眼间的无法释怀、痛苦,一点一点地爬上了她的面容。
母亲哭着摇头,说道:“没事的,阿妈知道。”
“你该走啦,回去吧。”母亲抱了抱她,“走过这条巷子,你就能回去了。”
她哭着道:“不要……我怕黑……不……”
“你忘了吗,其实这条巷子已经不黑了。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母亲道。
其实她知道的。
自从母亲出事之后,那条巷子就加装了摄像头和路灯,早就亮堂堂的了。那个曾经强暴她的男人也被抓住了,被判了死刑。那条令她恐惧的漆黑暗巷早就不在了。她已经不再需要害怕了。
可是她一直不愿意面对。因为巷子尽头那道暖暖的橘黄色灯光再也,再也不会出现了。
母亲擦掉了她的眼泪,看了看她,笑了起来,“漂漂亮亮的大美女。”
“阿妈没有什么本事,什么都没能给你,以后要靠你自己想办法了,以后的路也都要靠你一个人走了,阿妈不能陪你了。”
“走吧,啊,走吧。”母亲拼命忍住打转的眼泪,把她推着往前走。
暗巷早已经亮起了明亮的灯光,照亮了绵长的小巷,为地板一路镀上一层金光,一直通向散发柔和的白光的尽头。
她拼命地回头,但是怎么也抵抗不了母亲推着她往前走的力量。母亲一直笑着,最后她被推着往前一跌倒,扑向尽头的白光,失去了所有意识。
在闭上眼之前,母亲挥着手朝她告别。
直到最后,母亲也都在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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