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丑角

作者: 韦芈 | 来源:发表于2017-11-01 20:21 被阅读0次

(1)脸谱化的奸臣

两次鸦片战争的失利,对于庞大的清帝国而言,无疑是莫大悲剧,清帝国这个泥足巨兽,被巨舰大炮所威逼,签订了城下之盟,承受了从未有过的屈辱。但此后二十年间,中国并未出现巨大变革,帝国人民依旧沉浸在天朝上国的幻境中。造成这个现象有两个原因,首先是无暇他顾,帝国忙于平定内乱,当时南方多数地方被太平天国占领,战争在中国腹地拉锯多年,这次内战造成大量死亡,当时的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估计战争导致的人口死亡数为2000万。如果参照《户部清册》所载的户口数,经过太平天国,捻匪和回乱三次战乱,从1851年到1864年中国人口锐减40%,包括战乱造成人口迁移等各种原因,绝对损失数量达1.6亿。更重要的原因是史家为尊者讳,不敢针对代表皇权的制度,将失败原因推诿与人,给人民注射了精神麻醉剂,导致了更深重的灾难。

在两次鸦片战争中,在史家笔下记载了一系列奸臣,其中有几个大臣,在史书中的形容近乎丑角,琦善就是其中的代表。由于叙述角度的偏差,读者会轻易的陷入错觉,以为是奸臣误国,让战争失衡,导致清帝国输掉了本不该失利的战争,即使到了今天,这样的观点依旧遗留影响。评价历史人物,最忌讳是脸谱化,琦善是否是传统意义上的庸人呢,答案是否定的。他曾经是国之重臣,琦善是道光帝最倚重的四名封疆大吏之一,有果敢锐捷之誉。这个能臣堕落为丑角,在于他们面对了前所未有的危局,鸦片战争这个大泥沼,不光吞没了琦善,凡是参与事务的大臣,耆英,叶名琛,林则徐、邓廷桢,杨芳、伊利布,奕山等等,未见全身而退者,无论文臣武将,还是皇亲国戚。

(2)悲观的能臣

战事爆发前,琦善官居直隶总督,道光帝最倚重的四位封疆大吏之首,余下三人分别是两江总督陶澍、湖广总督林则徐和云贵总督伊里布,其时林则徐刚被撤职,陶澍年岁已高,伊里布要处理镇守云贵,以防苗族叛乱,唯有琦善可担纲重任。琦善的才干一直为人称许,以禁烟为例,琦善在直隶任上,起获烟土十五万余两,仅低于主政广东的邓廷桢,居全国第二,远高于身在湖广的林则徐。当英国军舰来到天津海面,威胁圣驾安危时,也是琦善凭三尺不烂之舌退兵,从这些实例来看,琦善是有才干的。但是这个股肱重臣,到广州主政后,却迅速沦为败军之将,琦善一直被认为是鸦片战争失败的祸首,他的罪状有如下几条。

首先是撤防,将林则徐精心布置的海防撤空,开门揖盗让英军长驱直入。对于这条罪状,笔者认为不完全准确,琦善确实执行了撤防令,但下命令的人不是琦善,而是道光帝。琦善是做了皇帝的替罪羊,道光二十年秋冬之间,沿海七省共同撤防,这绝非琦善之力所能为,而且琦善执行撤防令也并不彻底,这在后来的战事中,广州一地有着充足的兵力。

琦善的罪行之二,是拒不增兵,陷害忠良。这条罪状有实有据,虎门战役到了关键时刻,琦善给道光帝上奏折,炮台已充满,亦复无可安插。这是琦善陷害关天培的铁证,但在虎门危机期间,琦善共向虎门派兵3150名,另雇勇5800名,并调拨了火炮,共四次派兵增援,虎门地区这个弹丸之地,至交战时兵勇已达11000多名,居全国首位,说到无可安插,确实并非虚妄之论。

琦善的第三种罪是签订卖国条约。在处理广州事务时,琦善与与英国人义律多次密谈,签订了所谓的穿鼻草约,正是这个草约,让琦善被撤职查办。在整个鸦片战争期间,道光帝的政策可谓朝令夕改,始用林则徐剿夷,随后用琦善安抚英人,琦善和义律和谈期间,国策又改抚为剿,可琦善偏偏违命,执意签订条约,卖国之情如此强烈,让人情何以堪。但事实证明,与后来的南京条约比较,穿鼻草约堪称宽松,这个条约让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大为不满,将英方签订者义律撤职,穿鼻草约的签署,对于琦善而言可谓是个人的胜利,但这样的胜利无疑是悲凉的。蒋廷黻先生为琦善翻案,称他的外交有时人通病,也有独到处。

最后的一项罪名,则完全出自臆断,在穿鼻草约签订后,民间风传琦善收取了英人贿赂,才出卖了国家利益。道光帝对此进行了彻查,并抄没了琦善家产,没有丝毫受贿的证据,在国外的史料中,也没有任何行贿的记载。此后琦善还是被再度启用,几经官场沉浮,任热河都统、四川总督、陕甘总督等,咸丰二年任钦差大臣,组建江北大营围攻太平军,两年后病死在扬州。

琦善真正的悲剧在于个性,史书评价他果敢锐捷,与暮气沉沉的官僚们不同,琦善敢于担当,他从政过程中屡经沉浮,正是个性使然。在广州违抗圣旨,私下进行和谈,与之前的习惯并无违背,而他的个性又被皇帝所纵容,多次降职,又屡有升迁,皇帝对琦善又何尝不了解。琦善曾是剿夷派代表,可在白河口见识了英国人的军力后,他被悲观情绪左右,知道战事一旦开启,帝国的失败不可挽回。琦善有自知之明,认识到化外蛮夷的实力,并将实情奏与道光皇帝。但对于并无自知之明的道光帝来说,琦善的诚实无异于是一种怯懦,所以琦善只能不顾一切,用他所认为的正确方式,来保护庞大而脆弱的帝国。

在这个斗转星移的时代,剧烈的碰撞,让中国的官僚们无所适从,帝国是封闭的,而他们是率先得到消息的人,身处群氓之侧,他们彷徨,其中包括琦善,也包括林则徐。后世称林则徐为打开眼界的第一人,琦善又何尝不是,与琦善相比,出身清流的林则徐过于爱惜羽毛,明知不可为而为,所以明清两代的清流误国说,也并未全无道理。

(3)摇摆的政坛

需要对鸦片战争负责的人,应该是皇帝,而且不光是当政的道光帝,还应该追究到从所谓的康乾盛世。在乾隆皇帝后期,英国派遣了使者来华,其目的是解除清廷的广州贸易体系,可是乾隆帝所考虑是脸面,因为下跪礼的问题,双方不欢而散。也因为这次深入内地的出访,英国使节看透了清帝国的虚弱,只是大洋之隔,让英国不愿对清帝国予以打击,害怕被俄罗斯占了便宜。

清朝的皇帝们都有着古怪的习惯,道光的继任者咸丰帝,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最担忧的问题并非巨额赔偿,也不是通商口岸,而是北京城内的外国大使馆。他担忧外国人在皇城内建起高楼,从而窥探紫禁城内的虚实。一个皇帝在内忧外患时,却担心着个人隐私权,实在是可悲可笑。

道光帝的最大失误,是对禁烟的朝令夕改。当时中国内部对鸦片禁止分为弛禁和严禁两种。黄爵滋为严禁派的代表,他的办法是高压政策,对外严禁鸦片,对内惩办吸食者,更对吸毒者的家族和邻里进行株连治罪。弛禁派是许乃济提出的,得到了邓廷桢等人的迎合,所采取的市场化手段,用高关税和国内种植两招,让西方商人无利可图。当时是最好的禁烟时机,无论是严禁还是弛禁,都有可能获得好效果,英国的中国首席代表是一个坚决的鸦片贸易反对者。义律称鸦片贸易是罪行,是大英帝国的耻辱,是给打着天主教旗号的国民丢脸。

如果清政府善用国际法,再加上义律的个人倾向,本可以获得更好的结局,可是清政府直接选择了战争。梁启超先生对鸦片战争的评价是,战争前是我们不讲理,战争后是英国人不讲理。鸦片战争本身便是不对称战争,一方是完成了工业革命的世界霸主,一方是使用冷兵器的没落帝国,无论是武器,还是战斗人员素质,还有指挥艺术,中国都远离了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勇气和牺牲划上了等好,何况八旗绿营兵们,本身也不具备献身精神,武器对战争的影响,可以用克里木战争作为参照,这次战争发生在1853年,恰巧处在两次鸦片战争的间隙。克里木战争的失败方为俄国,失利的主要原因是枪械射程,英法联军的枪支射程达到了一千米,让俄国士兵望尘莫及,正因为这次失利,俄国让出了欧洲霸主的地位。再对比一下中国军队,使用弓箭的士兵,如何与英国部队为敌。在虎门战役中,小小的虎门要塞,清兵投入一万一千人,兵员密度为全国之冠,而英军攻克虎门不过半天,代价为三十六人受伤,双方实力相差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在这个问题上,中外学者做了非常细致详尽的研究,结论证明,即便不投降、不妥协,在鸦片战争中中国也不可能取胜,无论主帅是琦善,还是林则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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