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就清楚,佘木子的故事不知道从哪个渠道传进了这边庄户人的耳朵,传了好几个版本。有人说,佘木子是跟着一个南方的汉族姑娘跑了,为此舅母被气病了,几个月起不了床;有人说佘木子相好是一个北方回族丫头,丫头人其实挺不错,奈何舅妈看不上,所以佘木子一气之下就领着丫头走了;也有人说佘木子母子不合,找同学外出打工去了。总之,结局都是舅母盛怒之下和佘木子断绝了母子关系,佘木子精神不正常了!
为此大家免不了诸多感慨:生儿育女白白地,啥作用都不起。你看抓了那么大,竟然会落得个如此下场!总结的原因也多种多样,有人说是城乡差异,城里孩子和农村孩子不一样。说城里的孩子不怕胡大,胆子大,什么事情都敢干,农村的孩子怕胡大胆子小不敢跑等等。也有归结于道德信仰的,认为大地方长大的人,宗教意识淡薄,容易做出这等叛逆出格的事情等等。
我从来没有把这事和我挂钩,没有想到与我有什么关系。现在从主麻子口中中得知他在怀疑这一切的源头似乎在我,这让我有点受不了。
但,事实已经构成,似乎这个锅我背定了。想象以我的片言只语为中心的臆想猜测已经构成了东湾人对佘木子的基本认知我就觉得可怕可悲!
果然,用不着我承认银奎老汉就先感叹上了,一边摇头一边说:
“哎哎,现在的娃娃,难养的很啊,稍微不顺心就和你对着干,我家的尔布子、苏福就这样,你就不敢说,一说就跟你急。一句话不对不是跑龙川,就是下海南……,哎,真没有办法说!、、、、、。”
他絮叨了许多,接着,不知道怎么一转,就把话题转到他亲家上去了。于是他就开始大骂亲家说如何如何抠门,如何如何不讲理,如何如何不给女子说好话。话题再转就到了儿媳妇子贤妹身上,说贤妹怎么怎么地懒惰,怎么怎么地不孝顺。一天就知道打扮自己,不会过光阴等等。接着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他曾经如何借机狠批了亲家的事情。
我知道银奎的儿媳妇贤妹想当年也算东湾的村花一朵,求者众多。谁知她偏偏看上了没有正形的苏福,这件事曾经让我和整个东湾人都大跌眼镜,瞎想了很多。在我看来,银奎能够娶到贤妹当儿媳那是祖坟冒青烟三生修来的福气,奈何他并不这样认为。
“你骂的对着呢,老爸!”主麻子站在羊群最前面回头说道。他一边高声点火一边竖起耳朵很认真听的样子甚是滑稽可笑,挺像西游记里面的孙猴子,一边焦急地向这边瞅一边还抬手给耳朵搭个扩音的喇叭。显然是生怕银奎熄灭了说话的欲望之火,让他漏掉了最关键的是非话。
他走在羊群前面,押着羊群,隔着那么远都能听到银奎说的,这让我觉得很是不屑。
银奎在主麻子的鼓动下就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激动,以至于嘴角白沫四溅! 我觉得用不着谁去插话做话架子,甚至都不用谁带耳朵去听,银奎都会这样一直叨叨下去。
他语言逻辑简单,内容重复,让人听起来烦操而无味。几次设法岔了他几次话题,都让他给绕了回来。最后我只得承认这样简单重复的叙述对他来说可能是最适应的。因为越简单的越灵活,可以随意翻转转,一下子从这个话题切换到另一个话题,直到他把所有能骂的亲戚里人都骂了个遍,把所有他知道能说的人和事说个完。
我记起笋丁曾经为此发的一次感慨:
“哎,和银奎老汉在一起就是一种伤害,一句有益的话也没有啊!”,这次算是见识了。
说实话,我很讨厌人云亦云的,我不负天下人,天下人都负我的小人嘴脸。贤人责己,小人责人,他这是典型的小人行径。但,嘴长在别人身上,他想怎么说就会怎么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制止,就放任他随意去说了。
索性只想佘木子的事情。我知道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凡事都有所以然的理由。佘木子走到这一步有其必然性,他未必要负全责。但是,谁又能够理解他的合理性呢?
想到佘木子,我突然有种国将不国,民将不民的悲哀,沉重压迫之感,慢慢开始向心头汹涌璇卷。
“这可能是一种强迫症吧?”我自嘲地想。
“看,老赛!!”我正走神当中,主麻子突然惊呼。
抬头顺着主麻子的手指一看,一副巨大身影映入眼帘。远远地就能够看清那影子带着一副大墨镜,拖着宽大肥胖的身躯,背着双手,一步一揉地从远处慢悠悠度着方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么小心、坚定、结实,那步伐和当下我们前面的银奎和主麻子相比霸气侧漏,王者之风明显。
其实,仅从轮廓上我也认得是村支书老赛,东湾的公众人物。他做村支书已有几十年了,我还是孩提的时候就偷偷地注意过他了。印象中他不苟言笑,一脸严肃,不怒自威,让人敬而远之。为此,我很少近距离对他做过观察!
老赛并不四下张望而是直直盯着我几个看,边看边往这边过来,那气势让人产生无处遁行,无处躲藏之感。何止是单独是我,几个人在他的注视中都不觉慌张犹豫起来,银奎老汉也是。犹豫当中来不及回避竟然就站在了他面前。我和他如此之近,甚至能够看见他脸上突出的粉刺疙瘩,透过大墨镜就能够清楚感知背后隐藏地那双眼睛当中包含的讥笑和嘲讽。那嘲讽正透过脸部表情转换为揶揄奚落的笑容。我在想,这么大而黑的一个脸庞应该有什么样的阅历才会获得这样的效果?
他一定是看清了我们几个人的怂样,所以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接着就用威严地口吻喝到:
“----把羊赶哪儿去呢?唵!!”他竟然不屑说你们几个字,而且还把最后这个唵字尾音由低到高拖的很长很重。我们几个竟然都一时无语,好像揣摩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这是要、、、?还是要、、、、?
“我几个赶羊出来浪浪,一天不浪羊心急的很啊,只是叫唤呢,吵的人睡不好觉啊!”良久,银奎先急了,回声道。我竟然听出银奎老汉声音有点变,显得胆怯低三下四且柔弱绵软,表情也不太自然。他的回答明显略有几分慌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主麻子则萎缩身躯,几乎要隐藏到羊群之中,大气不敢出。这让我再次瞧不起主麻子,内心暗骂:外强中干的哈巴狗!
“啥呀---!你有多少瞌睡睡不了?我把你个老怂!! ”老赛不以为然地加大贝分说:“你们不知道现在封山禁吗?都通知你们好几次了!!”。
我们几个被他的威严震慑地只有唯唯诺诺地陪着笑脸打哈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银奎老汉脸色开始极不自然,一阵红一阵白,嘴里边嘟囔着什么。
见我们几个人都被他吓的大气不敢出了,老赛这才缓和声音说:
“这几天不能再出来了,乡上已经发通知了,近期封山禁牧,已经成立了工作对,组织人抓呢,抓住的话,羊就被没收了。你们几个可别往枪口上撞了,到时候求爷爷告奶奶地破烦人!”
老赛这么一说,我们才松了一口气。他说的是明天,看来今天是放过了,可以无事了。于是大家就陪着笑脸看老赛从眼前经过。
“这就是黑木吗?你啥时候从龙川回来的?不上学去了吧?你大在不在?”路过我的时候老赛特意驻足仔细看了看,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有点惊讶,随即变得受宠若惊,红着脸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时候虽然和他远远见过几面,但我们基本没有交集。他家不在东湾而是南湾,而我又大部分时间再学校度过,见面的机会不多。现在他一眼就能认得我,而且充满爱意地仔细打量了我很久,确实让我有点承受不起。
“叔,是我,我不上学了!”我赶紧回答。
老赛并不说话,一直盯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了良久,直到我有干错事被老师抓住的错觉,不知道如何应对地时候他才转身离开。
“赶回去吧!乡上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老赛往前走了十几步回过头来声音温和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他好像是特意对我说的。
“对,对,我们这就赶回去了!现在把羊赶到前面的河里去,让羊喝点水,喝点我们就回!”哪知主麻子却抢着接过话茬说,好像这话是对他说的一样。切,这个哈巴狗!
老赛也就再没有说什么,摇摆着身躯往庄子里去了。
“管他呢,听老臊胡胡说呢,哼!我们几个还是敢紧走榆树沟吧,迟了别真撞上个堵羊的人!”看着老赛远去,主麻子愤愤地说。
银奎这时候不在叨叨,大声地驱赶着羊群,这让我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然地话,银奎不会如此慌张的。我和主麻子也就不在多说,躲避开老赛的目光范围,就合理赶着羊群飞快地向榆树沟方向前进。
三转两拧就远离村子,来到榆树沟边。几声吆喝,羊儿们仿佛懂人语一样一阵风窜到了沟底,直奔沟底的水草滩而去。然后,我们三个人这才站在沟沿边再次确认公路那边有无可疑车辆和人员。
“哼,别听老臊胡胡说,经常这样吓唬人呢!上次把我们几个吓的半死,结果怂事没有!”主麻子停下来再次强调。又说:“他现在装好人呢,如果不是他告密,乡上的人咋能知道呢?这老坏怂是无事不蹬三宝殿,今天来不知道有啥事?不会是又找情人去了吧?”。
“情人?谁是他情人啊?你胡说什么呢?!”我惊诧愤怒地问。
东湾并不大,在我看来这里生活的男男女女非亲既古,虽然毛病不少,但都很正派,和情妇之类的事是不搭边的。所以很讨厌主麻子的这种随意抹黑的小人之心,声音当中就略有责备的意味。
主麻子瞪了我一眼,接着又动了动嘴皮,却欲言又止。我知道主麻子现在已经完全是一个小大人的姿势,说话刻薄阴损,有时候还会居高凌下,盛气凌人。庄里庄外的大大小小事情,他都比别人要先知道。只是,他解读这些事情的时候喜欢歹猜,任何事情经他一解读就都带上了黑暗丑恶色彩,让人听了很不舒服。要命的是他嘴上又没有个把门的,无凭无据地就敢到处嚷嚷。
他这点让我颇为看不起,所以,动不动就质问,怒怼他,说他这是歹猜,是在干大罪。再犟就索要证据,一要证据主麻子就哑巴。这点似乎也让主麻子也很反感,常感话不投机,并不怎么喜欢和我说话。要的急了就回怼:“信了信,不信就算求子了!”
这会儿,银奎老汉看着我二人互怼,并不说话,而是做出一个沉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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