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年过七旬
1.“妈，你能把手机拿的离你远一些吗？你现在这个姿势我都能看清你脸上的老年斑。”我一边往头发上喷着啫喱，一边瞥向微信视频另一边的母亲，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我妈显得有些惶恐，轻轻柔柔地问了句：“不好看吗，脸？太黑了吧？我得敷个面膜，最近脸上皱纹又多了，对不对？”
我整理发型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带上耳坠，语气显得满不在乎：“你看你，随便吓吓你就信，卧室光线不好显得黑罢了，我妈这么好看，还用敷什么面膜。”
我妈笑了笑，没说话。
我借口有人邀约一起吃饭，匆忙挂了视频，之后便有些怔怔然。
盯着宿舍长条窄镜子里那个顶着精致妆容的自己，我心下升起几分烦躁，还带着些懊恼。
我妈最害怕别人说她老。
平时去逛街，去见朋友，人家都会说我们娘俩儿看起来像姐妹，说想不到我妈竟然会有个二十岁的女儿。这些话带着三分客套，两分奉承，余下五分是真话。
我妈是她们兄弟姐妹里最看重相貌和打扮的人之一。比起舅妈的市井妇女，小姨的淳朴简单，每天早上都用半个多小时护肤的我妈，试衣服不厌其烦的我妈，算是家族里的佼佼者，仅次于我那往脸上身上砸钱无数的姑妈。
之前家里条件不好，我妈节俭，但也尽量不亏待自己的脸，如今生活好了一些，我妈对年轻的追求，也就更甚了一点。
2、其实我小时候一直不理解我妈为什么那么害怕衰老，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翻到了一本老相册。
相册的封皮很过时，一看就知道是有些年份的东西。
我信手翻开，哑然失笑。
我看见舅妈如少女般扑倒在雪地里的照片，笑她也有这般顽皮的时候；我看见外公年轻几十岁的照片，面对相机还是那么严肃，不苟言笑，正经的有些滑稽；我看见……我愣住了。
我看见礁石拍打海浪，山海之上，“天尽头”石旁，发丝纷飞，衣袂翻腾的一位年轻女子。
——是我母亲。
初见之时，风华绝代，此话半点不假。
如今再回想，颇想用一句诗句来形容我对那张照片里的我母亲的印象：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我妈眼睛生得极美，照片里的她没有挂着如今的大厚镜片，美目远眺，看的方向是海，仿佛天地辽阔都藏在一双眼睛里；她穿着半身长裙，海边风大，纱质裙子随风起舞，脚底下盛开的是朵朵浪花，自有一番韵味。
我拿着照片，叹一句，真美。
又可惜。
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一样为了生计，为了养儿育女，为了家庭，为了工作，饱受风霜，葬送了青春靓丽。
我想，越是曾美的动人的人，越害怕时光无情。
3、难得归家，半躺在床上追剧。我妈拿了把小镊子，讨好地笑着，看着我。
“干嘛？”我心下了然，却还是故意问道。
“来拔白头发吧，太多啦！”我妈说着已经爬上了床，找了个光线好的位置躺了下来。
我拗不过，接过镊子开始翻找起来。手掠过的头发里，夹杂了许多白发，还有很多刚长出来不到一公分。我的心有些凉，为我妈，也为岁月。
“很多吧？”我妈试探着问。
我每拔下一根，交到我妈手里，她都碎碎念好久，却还是不死心地让我继续找下去，我笑她是在找罪受。
“哎呀不找了，根本没多少嘛！你干脆再去染一次头发好了，反正发色也该换了。”我故意甩手不干，将镊子丢在一旁。
小镊子在床上滚了几滚，躺在那一小堆白头发旁，像个侍卫。
“真是老了啊。”我妈叹一口气。
我扭头透过窗户看湛蓝的天，这话幽幽传来，在我脑海里盘旋好久，不散。
“妈，你才四十多岁而已。”我吐出一句话，语气不满中带些搞怪，“哼，下次不给你拔头发了。”
我妈赔笑，又无言。
我紧抱双臂，无声中，百种滋味上心头，只闻声声愁。
一直讲，自上大学的第一天起，便是与父母渐行渐远的开始。我开始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日子越来越短。这期间，父母错过的是你的成长，而你错过的，是他们以年轻为代价浇灌的岁月。
侧头瞥见母亲半睡半醒的脸，有亘古的美丽，也有风霜的痕迹。
每个母亲，都曾有过风华绝代的岁月，后来，为了某些更重要的东西，她们舍弃了许多。
舍弃了许多，许多什么呢？
绚烂吧。
而我有些难过，离曾经风华绝代的你，那么近，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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