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老人在他的《随想录》总序中写了这样一段话:“我一篇一篇地写,一篇一篇地发表。这只是纪律我随时随地的感想,既无系统,也不高明。但他们却不是四平八稳,无病呻吟,不痛不痒,人云亦云,说了等于不说的话,写了等于不写的文章。那么久让他们留下了,作为一声无力的叫喊,参加伟大的百家争鸣吧”。这本小册子,巴金老人重新来审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对中国文化有了很多新的见解和体会,他的学识才华和饱受的摧残一起,酝酿出一个新的境界和高度。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舒生读《论语》之二十七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这句话太熟悉了,熟悉得大家都对它视而不见了。就像我们的父母一样,熟悉到连他们的生日都懒得记住。但这句话真的太重要了。华杉老师在写这句话的时候,连用了两个“太深刻了!”对于这句“熟悉而陌生”的“子曰”,舒生认为华杉老师的话一点都不过分。
对于《论语》的解读,舒生以为主要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大而化之,比如半部论语治天下;一个是小而化之,学问止于修身养性。
先看小而化之。这句话说的是为师之道。
朱熹注解说,“故”是旧所闻;“新”是今所得。能温故而知新,经历过、学过的东西,而不断有新的心得,则“所学在我,而其应无穷”,就真正学到了,而且能变化,能运用,这就可以当老师了。张居正说,天下之义理无穷,你仅仅靠背诵记得,那真正学到懂得的又有多少?读过的书,听过的讲论,都要时时回过头去温习,反复玩味,这样既不至于遗忘,又能不断有新的体会。义理日益贯通,学问日益充足。别人问到,便能与之应答而不竭。
教育重在启迪。“温故”不是在故纸堆中找学问,而是重温前人的智慧来启发自己的智慧,用自己的智慧点亮学生的心灵。有人把老师戏称为“教书匠”,这是古时为师者自嘲的说法。“匠人”也是手艺人,一门手艺熟能生巧。但如果把老师当成了“匠”,一门课程、一本教材滚瓜烂熟,顶多是个知识的搬运工,守故卫古、食古不化,离一个好老师还有十万八千里。
人类的发展进步贵在“接着走”,而非“跟着走”。温故目的要能知新。古今时不同,人要能知新,才能新民,才能为人师。什么叫新东西?新东西不是你没听说过的,而是你听过很多遍,却从来没体会到的,不断回过头去温习,不断地在实践中观照,反之于心,这才叫温故而知新。同样的内容,自己看、自己琢磨可能收获不大,如果有人给你一讲,有高屋建瓴、醍醐灌顶之感,那这个人在这个点上就可以当我们的老师。同样的道理,如果要做个好老师,也要时时能够在现有知识的基础上,给学生以新的启发。
再看大而化之。这句话是以史为鉴。
有人说我们这个民族没有严格的宗教信仰,也有人说我们信仰历史。不管怎么说,我们重视历史经验的积累却是事实。在全世界,中国的历史著作是最系统、最完备的,有以“二十四”史为主体,还有很多野史或辅助历史资料为补充。每个朝代在政权刚刚稳定之时,做的第一件事是制礼作乐,第二件事就是修前朝的历史。
这个以史为鉴的过程,就是孔子说的温故而知新。中国是一节一节长出来的,美国是一块一块拼出来的,中美之别可见一斑。
但历史既是财富,也是负担。这种以史为鉴的思维,让我们这个民族在前进过程中一旦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第一反映往往是往后看,在故纸堆里找对策。这样的故事在历朝历代反复上演,几乎每个朝代的改革过程中,都有改革派和保守派,这些保守派大都主张用古人的办法解决今天的问题。比如拓跋宏改革中的草原贵族、王安石变法中的司马光集团、张居正改革中的守旧派,再到康乾盛世后的嘉庆“法祖制”等等。
1875年11月,日本驻华公使森有礼来到保定,拜会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两人的谈话有一段涉及日本明治维新期间服装改革的问题,颇为有趣。
李鸿章:对于贵国近来所举(指明治维新),很为赞赏,独对贵国改变服装,模仿欧风一事感到不解。
森有礼:原因很简单,只需稍加解释,我国旧有的服制,正如阁下所见到的,宽阔爽快,适用于安逸之人,但对于多事勤劳之人,则不完全适合。所以,它能适应过去的情况,而对于今日,甚感不便,今改旧制,对我国裨益不少。
李鸿章:衣服旧制是体现对祖先遗志的追怀之一,其子孙应该尊重,万世保存才是。
森有礼:如果我国的祖先至今尚在的话,无疑也会做与我们同样的事情,距今1000年前,我们的祖先看到贵国的服装有优点就加以采用,不论何事,善于学习别国的长处,是我国的好传统。
……
李鸿章:我国绝不会进行这样的改革,只是军器、铁路、电信及其他器械是必要之物,和西方最长之处,才不得不采之外国。
森有礼:凡是将来之事,谁也不能确定其好坏,正如贵国400年前也该没有人喜欢现在这种服装。
李鸿章:这是我国国内的变革,绝不使用欧俗。
森有礼:然而变革总是变革,特别当贵国强迫做出这种变革,引起贵国人民的忌嫌和反感。
从李鸿章谈话可以看出,当国权臣对服装改革,至为反感,甚至有不共戴天之势。一个服装改革尚且如此,何况其他。
只“温故”而不“知新”,眼睛向后看,步子往前迈,跌跟头就难免了。
后来者当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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