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谁也看不见的金子

作者: 权蓉 | 来源:发表于2022-09-01 09:35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少年文艺》;首发作者名:权蓉,文责自负。

    谁也看不见的金子

    权蓉

    1

    妹妹不见了,我妈说,要是找不到,她就要和我拼命。

    把我气得头都炸了,她把我最喜欢的衣服红不说白不说给了妹妹,我不愿意,说了两句,妹妹赌气不见了人,竟然还是我的错。

    妈妈没空理我,出了门,汇合明婆婆和村里其他人出门去找。

    我坐在院子里,听躺在床上的爷爷在隔壁院子里叫我。

    爷爷已经病了好几个月,印象里,他从来没有生过病。医生说,这样才最可怕,不病则已,一病就难治。医生说得婉转,爷爷却说得直白,他说,“八成,这次说不定就交待在这一回了。”

    听爷爷叫我,我应声走进他带着微苦味儿的屋子里,他靠着枕头,还有些许精神。对我说:“你别守着我,你也去找吧,就为一件衣服的事儿,你妹妹真有个闪失,够你后悔一辈子。”

    我讪讪地不搭腔,一个一个地往下揪着门槛上挂的艾草叶子。

    那是件白色套头的小衬衫,全部用草莓色的丝带包了边,胸前坠了一个小蝴蝶结,和妈妈买的那些大红大绿的衣服一比,实在漂亮得很。我对它情有独钟,不单是它漂亮,还因为我买回来就只穿过一次——去年暑假等我攒够钱去买时,就只剩下这一件,它不是我的尺码,太小,勉强穿过一回,就放在了衣柜里。妈妈嘲笑我浪费钱,还说那样款式的衣服,就适合镇上的姑娘们穿,我这样的跳跳神装不了那个淑女样。谁知我住校放暑假回来,照例去看我喜欢的这件衣服,却不见了。而且,这件我妈瞧不起的衣服,竟然转手就送给了妹妹。

    爷爷说:“我知道你喜欢那件衣服,不然也不能坚持上龙坎山割一个月的白蒿。可你妹妹要真丢了怎么办?你三舅舅病没怎么样,先得心疼死了。”

    三舅舅是下过病危通知书的,医院也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顶多是注射药物缓解他的疼痛,可他还是常常疼得打滚,实在忍不住,就边喊边哭。这次将舅舅从医院接回来,要面临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可妹妹还小,不愿意她看到,就把妹妹寄养在我们家来过暑假。

    富家不知道从哪里去疯玩了刚回来,整个狗脑袋热乎乎地冒着气儿,还半跨在门边上,伸出舌头来碰我的腿,它就是三舅带着我去龙坎山后的一家人屋里捉回来的。我妈不让我养狗,说连你自己都是我养的,还想养狗,没门儿。大人都是这个想法,连爷爷都说,村子里那么多的狗,你看一看不就得了。只有三舅,答应要去给我捉只小狗。

    那天一早,我们就开始爬龙坎山,太高了,爬得我满身大汗,可是我却一点也不累。三舅说,腿短,走得倒快,看来你是真的想要一条小狗。其实,我们不用爬山,山前山后的住着,从山下的平路走着就能到那家去,我知道是因为捉到小狗之后,我们两人一狗就是这样回家的。三舅早就和那家人打过招呼,却骗我,说我们去兰家偷只小狗来养,你不要出声。听说偷狗,我又着急又害怕又兴奋,三舅却没事人似的。后来我跟我妈讲,她说,你三舅那样说,八成是怕你欢喜过头出声,引得母狗来追吧。

    想起这些,我隐隐地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不该在妹妹面前发脾气,毕竟她才八岁。可是我又有些不甘心,这次要是低头,那件衣服是百分百的拿不回来了。不过最终,我还是决定听爷爷的,去找一趟老龙。

    2

    老龙在龙坎山里有一个类似破庙的小屋,偶尔会有人提点礼去那里拜一次,求个卦、祈个雨、医个病啥的。不过也不是特别特别灵验,还要走蜿蜒而上的一千来个石头阶梯,所以除了爷爷这个老朋友,去那里的人倒不多。

    有时人们上山里搜山,渴了去小屋讨碗水喝,大家也不忌讳,推了门就进,水缸里倒是满的,水面上浮着个山里陈年的老瓜壳当水瓢,除这,也没有个锅碗瓢盆床之类的。人回来讲起,大家又都笑一次,说山里有老神仙。

    爷爷也说老龙是神仙,理由是:山下还是晴天,到了山里,就是雨天,那是因为到了老龙的地盘,龙行有雨。把我笑得,我说,“对面红照山老刮风,是因为那边有老虎,虎行有风呗。”把爷爷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

    老龙在一旁说,“红照山还真的有虎,只不过有一年他要吃一个小姑娘,人小姑娘走前面,他走后面,又不吃又不放,吓得人小姑娘脸都白了。这不讲究的被我看见,挡了他的路,他一生气,就不和我来往了。现在,那个小姑娘都有七八十岁了,这不,前一阵还给我送了一壶她做的米酿。”

    爷爷还给他捧场,说:“你给他做了个伏虎寺,他还怎么出来和你来往?”

    言之凿凿,说得真真儿的,就能唬人。

    爷爷让我上山问问,妹妹去没去龙坎山里,她没在这一方长大,跑去深山里迷路就麻烦了,再说,好多奇珍异草跳涧断崖的,被咬了毒了跌了都是大事。老龙一直在龙坎山待着,没有他不知道的风吹草动,找他问一问,只要妹妹不进龙坎山,就能让人放一大桩心事。

    虽然老龙见首不见尾,没有把握一去就能找到他,但听爷爷这样说,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一趟是必须要去。我太知道这其中的可怕了,因为我是在龙坎山上跌过崖的,骨头摔断的摔断,摔碎的摔碎,听说,要不是救治的医生拼了险招,差一点就救不回来。要是妹妹……我不敢往下想,也再不敢在爷爷屋子里耽搁,套上鞋,便往龙坎山上跑,富家也汪汪汪地叫着,傻乎乎地,撒欢儿地跟在我身后。

    等我爬到第一个山台间,往下看,没有看到去找妹妹的人们的身影,耳边只听到暗泉流淌,一股股松风轻击,间或中夹杂着啄木鸟敲击树干的笃笃声。这一切让我有些恍神,想着还要去找妹妹,赶紧朝路边背阴的地方瞅,为了能见到老龙,我得采一把新鲜的龙胆草带去。

    爷爷每次去山里,都要就地采一把,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龙胆草是老龙的人参,而且老龙喜欢蓝色的花儿,见了心情好,就会现身出来。”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老龙是不是真的。老龙说,“你爷爷不给我采来晒干备着,难道这百十里有人来求药时现摘现晒吗?”我嘴一快,说,“那你也不灵验,也没有几个求药的人来。”老龙气得,指着爷爷的鼻子说,“这样爱揭短的孩子以后就不要带着上山来了。”

    山里人得了腹痛、热痢、眼疼之类的急症,延医请药一时不管用,就去龙坎山上求个药包。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时间的作用,总有病好了的人说老龙庙的好话。所以就算不特别灵验,但爷爷已许久没上山,一把龙胆草,老龙总还是需要的。

    龙坎山里有一块青石头,单生在一个洼地里,石顶却比山顶还高些,四方四正,陡峭得很,谁也没有上去过,人们管它叫晒金石。晒金石晒没晒金不知道,但那里就是老龙晒龙胆草的地方,虽然我这样说老龙可能不高兴,但他真跟个壁虎似的,手脚并用几下就上去了。我有时眼红,想让他把我也给拉上去,他说,那是龙晒金子的地方,你们小孩儿哪能随便上去。

    切……

    3

    等我倒提了一大把龙胆草,推开老龙的屋,富家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正午已过,阳光下,这空空的破屋四处漏光,连传说中的水缸都没有踪迹,而且,门还在我手上应声倒了下来。我想了想,转身往晒金石那边跑,果然,一去,抬头,就有个影儿在石头上方。

    我大吼一声,“老龙,你的房子塌了。”

    老龙慢悠悠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小瘸子,你妹妹没事儿。”

    我是四岁在龙坎山里摔了的,临近快好时,才被爷爷带去见的老龙,之前,只知道爷爷山里有一个朋友。那时,我的骨头们都接好了,摔碎的骨头也养起来了,但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医生交代,要多练习走路。爷爷就将我带着爬龙坎山,最后练习到了老龙面前,第一次见我,我的确是瘸的,可后来我都好了,这八年多,他还是叫我小瘸子。

    要之前,我还得就小瘸子的事情和他说上一二,可这次因为妹妹,我便暂且将这放过。我问,“我妹妹真没事儿吗?”

    他说,“心放肚子里吧,你妹妹是回她家去了,昨天你们邻居聊她爸爸的病,被她听到,就一早自己回去了,这会儿,大概你们家的人也知道了。”

    虽然我总觉得老龙有点玄乎,但此时,我却是很信服他的,而且整个人的心劲儿卸下去,疲乏感顿时就冒了出来。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问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仙鹤般地落在我面前,“我昨天去探望你爷爷的时候知道的。”

    我半信半疑,“你不是从不下山吗?”

    他笑一笑,“你刚不是说我房子塌了吗?”

    龙坎山原来不叫龙坎山,而叫龙岗山,因为历来是龙归海之前晒金子的地方。老龙说,自从他轻信历了一劫,醒来后,就把这里改名叫了龙坎山。我说,“你说改名就改名?”他说,“对啊,我是龙,比山神还大。”我说,“那你都神仙了,还能被骗?”老龙气得很,对爷爷说,“是每个龙都会遇到爱听故事又偏爱揭短的孩子上山来气龙,还就是我会遇着。”爷爷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开始我没经验,一见他生气,就赶紧求饶,让老龙大人不记小人过,快讲轻信历劫的事,他却吊我胃口,顾左右而言他。后来,都不用我问,他自己就要讲,听得我对这事能倒背如流。

    真假不管,但这么多年,老龙的确是不下龙坎山的,他此时却说,去见过爷爷。我说,“我上山的时候,爷爷没有说见过你。”他听到这话,说,“就山下这么近,我连遣个影子入个梦神交都做不到?”我累得很,懒得再和他较真,哼,反正龙能办到的事情太多了。

    老龙说,“小瘸子,你别懒坐着,跟我去采两捧阳雀花带回去。”阳雀花我认识,爷爷在菜园子边上就栽过一株,开花时,一树黄灿灿的,别的物事休想夺走它半分风采。

    “你爷爷昨天跟我讲,想吃阳雀花,可是山下的花期早就过了,我知道龙坎山里背阴的地方还有,正好你来了,就摘了带回去吧。”我还没问,老龙就告诉了我缘由。

    可是,阳雀花能吃吗?

    老龙像是在我心里长了一双眼睛,“能吃,你爷爷和我认识,就是家里缺吃的,没办法了,他只身来龙坎山里采阳雀花的时候遇上的。”

    4

    我拎了老龙用金刚藤编的篮子兜了几捧阳雀花,还没到家,就被闻讯奔来的我妈扯着肩膀问,“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三舅才让人送信来说你妹妹回家去了,回来一看,你又跑没了影,一村人又去寻你……”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难道她还害怕我生气走了吗?不是说要找我拼命吗?也奇怪,爷爷没有告诉她,我去了山里?

    在我妈面前,自然不能说是去龙坎山里找老龙问妹妹的行踪,便点点手上的东西,借了老龙的说法,“爷爷说想吃阳雀花,菜园子里的那一株早就开败了,我去了山里头,找到还没有完全凋落的摘了几把回来。”

    一行人将信将疑地看我,妈妈也瞅着我,“你爷爷什么时候醒的?他都昏睡好几天了。”我想了想,“上午你们去找人的时候,他在隔壁院子叫的我。”

    邻居们过来劝,又指着阳雀花,说爷爷还挺有口福,这花别处都开完快两个月了,没想到山里还摘得到花。晚上,爷爷醒了,奶奶将阳雀花洗净切碎,和了鸡蛋调匀蒸熟,端给他。爷爷说:“小时候缺吃的,就吃阳雀花,那么多东西吃过来,就它的味道好些,”他接过蒸制的阳雀花吃了一口,品了半天,说,“不是那个味道了。”

    过了几天,妈妈将三舅和妹妹都接到了我们家,大热天的,我和妹妹在院子里踢毽子,辫子都散了。三舅叫我俩站过去,要给重新绑头发。我们不情愿,说他手重扯着疼,还要把辫子绑歪了。最终还是让他给绑的,期间我俩一直嘻嘻哈哈,吼得把天都要震下来。

    我已经不再计较那件衣服的事,只是,不好意思给妹妹道歉。

    有天下午,三舅突然说要回家,大限将至。妈妈哭着将他送了回去。

    有一年,人们突然流行去山里挖兰花,三舅带着我,在龙坎山很偏僻的地方找到了品相特别好的两株。他围着转了几圈,最终没舍得挖,他说,花开得那么好,挖走多可惜。可是,命运挖走他却干脆利落得很。不两天,他就去世了。妹妹站在送葬的队伍里,似懂非懂的到处看。我想把我所有的衣服都送给妹妹,如果她不喜欢,为了买她喜欢的衣服,我愿意去龙坎山割很久很久的白蒿。

    爷爷说,“人都有那么一天。”

    我说,“你也是?”

    爷爷笑一笑,“快了。”

    我想起老龙,说,“你的病看起来不重,老龙也没有办法?”

    爷爷眍䁖下去的脸庞十分无力,咳嗽两声,“老龙的草药还是我采的,他要是有办法,我也有办法。”这大概是爷爷为数不多的揭老龙的短,只是,他镇日昏沉,清醒的时候不多,再不能采一把龙胆草,去龙坎山里对他的朋友这样当面讲。

    老龙大概是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原来我问他,为什么待在龙坎山不下山。他说,“我要晒金子,等金子晒够了,就会离开。”“那什么时候才能晒够?”我问。老龙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有时我打趣他,“我帮你晒算了。”他说,“不用,不用,我很快就要晒够了,晒够了,我就下东河,顺水去海里。”

    “龙都要去海里,那原本住在海里的龙怎么办?”我问。

    又把老龙气狠了,半天才回我一句:“那不知道,反正我肯定不会再在海里看到你了。”

    等气顺了,又说:“希望下一个晒金的龙,不要像我耽误这么多工夫,不过这龙坎山的日月,是真的不错。”

    5

    老龙说,龙们晒的金子,金石是次等的,日月精华才是上品,靠了它们炼制成龙鳞,才能撑到成龙归海的那天。那时还叫龙岗山的龙坎山,简直是得天独厚的福地,人迹罕至,草木丰茂。当时老龙年轻气盛,交游广阔,红照山上的白虎、梨树洞的狐狸、清渠下的杏花精、牛头颈上的人参娃娃……妖魅精怪,没有他不认识的。除了人,因为传说中,人见了金子,会拿走,所以,晒金的龙从不和人打交道。

    可是有一次,老龙却遇着一个在山里避难的书生,一聊,十分投机。两人坐在杏花树下,尽兴交谈,终觉得少了兴味,老龙借了面子叫狐狸去帮忙在断崖上的梨树精那打了一壶酒,甚至还因为没有下酒菜愧悔了一阵。后来都喝醉了,老龙想着山里风大,豺狼虎豹又多,就将书生卷到他的晒金石上睡了一夜,可是等老龙醒了,这人不见了,金子也不见了。

    “那么高的晒金石,他一个人,你说他是怎么下去的呢?”老龙问。

    爷爷特别配合他,说:“有心算无心,上去最难,下来反倒简单。”

    老龙轻信破坏了龙晒金的规矩,而且晒金石也没有之前那么灵验,收金收不起来。后来这山就被改叫龙坎山,老龙还被罚在山里思过。爷爷是个石匠,少年时靠团青石磨盘为生,听说后来老龙还找他给团了一遍晒金石,细细密密的纹路,石屑飘飞,将那个书生留的脚印悉数给起了个干净。

    老龙讲到这里,十分激动,我瞅着他,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为这句话,老龙给我显摆,说:“小瘸子,你要不要看我现在晒的金子?”不等我回答,他手虚晃一招,然后指着面前的一片,“你看,这些都是。”这不是骗小孩儿吗?我气得瞪他,老龙嘿嘿笑,说:“没办法,谁让你自己看不见。”

    爷爷日渐地不好,做纸扎的人都请了回来,纸桥纸马纸房子,一个一个的挨着靠在墙上。早上,爷爷又在叫我,我去,他微弱的说,“你去看看山里还有不有枇杷,突然想吃几颗。”

    这次我没有采龙胆草,空着手冲到山里去的。

    老龙独站在晒金石下,看着气喘吁吁的我说:“没有枇杷了,搜山的人早采完了。”稍顿,又说,“你爷爷也没了。”我忍不住大哭起来,然后看见老龙的眼泪也开始往下流,只不过金闪闪的,像是太阳西去时的霞光,刺人的眼。

    老龙说:“我的金子晒够了,你要不要看?这次真给你看。”

    我摇摇头。

    习俗里,不让小孩子见亲人去世时的样子,免得以后想起来,这一幕印象最深。可妹妹才是小孩子,而我,从能在龙坎山里为一件衣服割一个月的白蒿起,就不是小孩子了。

    爷爷下葬后不久的一个晚上,雷雨夜,从龙坎山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村里人们议论纷纷,第二天,组了队人马进山去看,回来说,是晒金石被劈裂了。我着急地问老龙呢。他们说,小孩凑什么热闹,赶紧做你的暑假作业去吧,就传说里有个守晒金石的龙,哪个人能真看到?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们说是个传说,我反倒松了一口气。后来我旁敲侧击地问印象中去老龙庙求过药的人,他们很惊讶,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还知道个老龙庙,现在人们早不去那里了,都去红照山的伏虎寺。”

    大约,老龙真的是晒了足够的金子,连夜随着暴雨入了东河去了海里。虽然,他的金子,谁也看不见。

    《少年文艺》2021年12期

    创作谈丨每个人旁边山上的龙

    权蓉

    一年前写完这篇稿子的那天,算是我在某些方面得到了精神解脱,虽然流过眼泪,但是真的完全放下了。

    其实这篇小说内容已经搁置很久,一直不知道怎么落笔。有一天闲聊,妈妈随口说了一句话,她说,龙坎山原来是真的有龙的。就这句话,让我拿来当成刀,干净利落地料理了出来。

    打小我容易较真,听故事,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还爱找大人求证,最后就得到个答案:都是真(假)的。一听就知道,在敷衍小孩儿。

    传说中元节中午,小孩涂上水牛的眼泪,躲在堂屋的门后头,能看见回来享受祭祀的祖先们。有一年,我终于忍不住偷偷去找牛眼泪来涂,自然没成功,还被牛一头给顶出老远,胳膊都摔肿了,疼得也不敢给大人讲。

    后来自己开始写故事,轮到我被读者问,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如果此时有一个小孩来问我,《谁也看不见的金子》里的真假,我不会拿出“都是真(假)的”这个答案,我会说——

    妈妈把我最喜欢的衣服给妹妹是真的,那件衣服真的是那个样子。

    三舅带我去兰家捉小狗是真的,只是它不叫富家(因为我忘记了名字)。三舅去世前真的在我家给我和妹妹重新绑过头发。我们曾去山里挖兰花,也真的因为花朵太漂亮舍不得又没有挖。

    我真的四岁在山里摔断了腿和手,医生说好了,可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后来才慢慢恢复正常。

    爷爷真的是个石匠,最会团青石磨盘。他去世之前,想吃阳雀花,花期过了,真的去深山里摘回来,做出吃到后,说不是那个味道了。

    真有个叫牛头颈的地方,有一小片长着人参。真有个叫梨树洞的地方,里面有狐狸。真有个龙坎山,那里有一块四方四正叫晒金石的石头。

    ……

    可当我将文本这样一点点划开后,就开始理解和同情,为什么自己当年听故事会得到大人那么一个答案。

    长大的我可能进步了一点点,会给人说探究思想灵魂、研究语言载体、追究主题的多元多义。可这样,真的又明显违背了我写这个小说的初衷。因为我不想承认没有龙,龙坎山是真的有龙,只是小说里的“我”看见了,现实世界的我没有看见,和那些龙的金子一样。

    我还想说的是,一直有那么一条龙,它居住在山上晒它的金子,偶尔和谁交往,看遍世事……甚至不只是龙坎山,每个人旁边的山上,都有那么一条龙,你遇见后,就在人生里陪你,后来它晒够金子走了,留下我们还带着独一无二的记忆活着。

    若还有较真的小孩一头雾水地问:龙那些看不见的金子是什么呢?

    我认为是童稚、自我、信任、爱;而你认为看不见的金子是你想到的答案,根本不需要和作者还是谁来一一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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