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红楼梦，金瓶梅在写法上，更加汁水淋漓。红楼梦里的人物，不是写诗就是作画，有闲工夫的话还会赏雪赏花。感情生活上比较伤春悲秋，不是难过就是相思。而在金瓶梅里，大家都没有太多时间难过，在口腹声色之欲的催促下，众人纷纷投入到了火热的生活里去了，确切地说是投入到了感官的快乐中去了。

他们的精致没那么美好

龙肝凤髓，听起来异常唬人。这个不光出现在金瓶梅里，很多古代小说诗词里都提到过。不过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我几乎想下一个结论，古人这是在瞎吃乱吃，那真不是冤枉了他们，龙肝，其实就是鲤鱼的胰腺，凤髓是鸡脑髓。还有熊掌，骆驼蹄，整个一个下脚料杂碎大全。再说猩唇，从非洲或者东南亚搞一只猩猩过来也不算易事，更逞论猩唇入馔。事实上猩唇是四不像的头皮肉。而豹胎呢，只不过是用女兔子的生殖器官来代替的。总之，看完金瓶梅，你会发现，在重口味和浮夸方面，古人远比我们想象的厉害。

食谱暴露出身

金瓶梅里的食物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市井之气，这和红楼梦里那些高冷精致甚至有些做作的食物有极大的不同。当然，红楼写到后面，换了一个作者，在食物的描写上就显出了粗糙。再说金瓶梅，女主人公潘金莲是个苦出身，后来委身西门庆，在阶层属性上提了一个档次，但是对食物的态度，仍然暴露出了她的出身。有次吴月娘请众妾吃螃蟹，潘金莲还惦念着，光吃螃蟹有个什么意思，不如买吃烧鸭来下酒。一个人的过往，不仅镌刻在脸上，还会体现在吃相、胃口和厨艺上。来旺儿媳妇李蕙莲，出身卑贱，经历比潘金莲曲折。她的拿手绝活就是烹制猪头肉。这天，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李瓶儿房里带小注下棋，最后六娘李瓶儿输了五钱银子，让来旺儿媳妇李蕙莲做了一道红烧猪头肉。做法写得很详细，李惠莲“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只用的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贫贱出身的李惠莲显然深谙火到猪头烂的诀窍，这套方法放在现在完全是低温慢熟的前卫概念啊。一根木棒烧猪头也不是兰陵笑笑生的夸张笔法，实际上，把柴火倾斜着安放在灶内，在重力的作用下，柴火会随着燃烧慢慢自己进入灶内。有户外经验的朋友都知道这个。小火加上类似高压锅的锡古子，一个时辰内完可以烧好猪头。这李惠莲是个啥样的人呢，除了会烧猪头，她还喜欢打扮，把头发盘的又高又蓬松，眼影也是格外浓重，但老是搞不对衣服的配色。就这么几处人物设定，勾勒出一个出身低，有野心但不得要领的人物形象。要是她会配冷香丸，那倒不合常理了。

嘎饭不是饭

从故事一开始，王婆撮合西门官人和潘金莲，就不断出现多次到外面买现成的酒食的情节，这说明，至少在宋朝，饭菜打包或者初级的外卖已经出现了。王婆买来嘎饭和酒，留下西门和潘两人在自己家里关了门你来我往。其实抛开道德层面，这场景也是非常美好的。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视，书信慢，车马慢，不像现在，人人都按了快进键一样潦草，做爱时还在想股票走势。跟心上人一起吃嘎饭，喝酒，虚度时光，吃饱喝足了还能从容地坏一坏，要是兴致高，可以边吃边坏，你说这美不美，当然美。嘎饭不是饭，而是菜。在吃饭的时候代表下饭菜，在酒宴之上则代表下酒菜。

还有什么不能泡茶

茶本来是个清雅的东西，但在金瓶梅里面，茶成了一种可以喝也可以吃的饮料。看了很多遍，发现真正只泡茶叶喝的地方少之又少。那时候人们在泡茶这事上非常有想象力，能泡的不能泡的都给泡了。胡桃松子茶，是把胡桃、松子和茶叶一起泡着喝，据说能温补肾阳，列位看官可以一试，疗效如何有待考证，味道一定不甚美妙。福仁泡茶，是把福建产的橄榄泡在开水里喝。密饯金橙子茶，是把香橙用蜜渍后，再加上茶叶泡制而成。还有，盐笋芝麻木樨泡茶、果仁泡茶、梅桂泼卤瓜仁泡茶、榛松泡茶、咸樱桃泡茶、 木樨青豆泡茶，什么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甚至香菜和土豆，都是可以入茶的。所以那个时候，人们喝茶的标准动作可能是先喝，再吃。要是谁说古人还用小龙虾泡茶，估计看过金瓶梅的人都不会表示惊讶。说到这里，你可以会对西南、西北一些地方成分多样、工序复杂的茶文化肃然起敬，说不定这就是古代遗风呐。

东吴弄珠客说：“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抛开男女事，其实把这本小黄书当成一本明代世情百科全书来看，也是蛮有意思的。我们可以不做菩萨，不做君子，也不做小人和禽兽，我们可以做个吃货，怀着对食物的朴素热爱去读它，必能心生另一种欢喜和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