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许多著名的客栈一样,琼台客栈也有一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不同的是,这里既没有点头哈腰的店小二,也没有刀法如神的神秘厨子,没有香溢四邻的红烧狮子头,也没有让人垂涎欲滴的女儿红。
因为琼台客栈原本就不是一座客栈。
如果要算,应该算是一个诊所。
老板娘妙手回春的本事人尽皆知,但最妙的是她治病既不用鹿茸熊胆,也不用砒霜硝石,从来只用一味药,这味药就是她自己。传闻世间只有一种病她治不了,得了这种病的人,她不仅不会治,还会杀了他。
老板娘常说,琼台客栈没有老板,谁掏了银子,今夜谁就是老板。
所以,很多人认为琼台客栈其实是座内藏春色的青楼,老板娘是个自负盈亏的个体户。
但这仅仅是人们的推断,去过琼台客栈的那些人,有些是大腹便便的富商巨贾,也有一身泥污的邋遢乞丐,有满嘴之乎者也轻摇折扇的穷酸书生,还有大红冠子叽里咕噜的西藏喇嘛。
当人们问起的时候,这些人中无论是谁,都只说自己曾在琼台客栈治好了病,老板娘是个神医,至于其他的事,他们从来避而不谈。
【2】
阿一是个杀手。
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简单明了,一刀致命。
阿一的刀法很丑,丑而且笨拙,不是横砍就是直劈,横砍是砍脖子,直劈是劈脑袋,这两样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致命。
其实阿一的刀并不算快,就是有些邪门,眼看着刀直不楞腾的砍过来,明明有足够的时间闪开,可是那些人却偏偏闪不开,似乎脑袋在哪里,刀就在哪里。
这些人中包括“天下第一剑”柳云飞。柳云的“柳絮十三剑”迅捷如闪电,轻灵若流云,一十三剑刺出,那端的是环环相扣连绵不绝,天下绝没有人能坚持到他把这套剑法使完。
可是阿一随便来了一招街头耍把式都会的“力劈华山”,柳云飞的脑袋就成了“二泉映月”,于是杀手阿一声名鹊起,挑战者络绎不绝。阿一迫于无奈,不得不砍掉一条又一条脖子,劈开一颗又一颗脑袋。
很多人认为杀手阿一算不得杀手。
因为杀手都是以杀人为职业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阿一从来没有收过别人一分钱,他杀人都是迫不得已,假如他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杀他。
琼台夜未央【3】
江湖上被人称为大侠的人并不多,俞破天算一个。
俞破天家财万贯,义薄云天,武艺精湛,特别是那一手登峰造极的暗器功夫,可说得上是独步天下。
他能用二十八种手法发射手中纯金打造的金钱镖,镖出如流星追月,隐隐有破空之响,可打对手三百六十五处穴道,出手之快,认穴之准,江湖上使暗器者无人能出其右,被称为“天下第一镖”。
俞大侠一向宽厚隐忍,以德服人,可是最近他却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因为杀手阿一杀了他的师弟柳云飞,他曾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说:“俞某若不能替师弟复仇,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说完呛咳连连,可见其悲愤填膺肝肠寸断。
俞破天与柳云飞同出一门,俞为兄柳为弟,柳用剑俞使镖,一近一远,一明一暗,二人相辅相成,纵横江湖,所向披靡,江湖人称“柳絮榆钱满天飞”。
为何不是“榆钱柳絮满天飞”?明明是俞破天为兄,柳云飞做弟,柳絮缘何排在榆钱之前?俞破天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但俞破天与柳云飞的性格大相径庭。柳性格乖张,喜欢与人一较高下,而俞老成持重,城府极深。他知道江湖上师弟的名头确实比自己更响一些,心中一直不是滋味。
【4】
江湖上对使暗器的人颇有偏见。刀剑伤人,乃是凭真本事;暗器杀敌,便是旁门左道下三滥手段,就算被誉为“暗器之宗”的蜀中唐门也常遭人诟病。
俞破天经常在危急时刻用一招经典的“流星追月”反败为胜,但换来的不是对方的心服口服,却是一句“奸贼,竟敢暗箭伤人!”
后来俞破天为了展示大家风范,在使用暗器之前都会加一句“看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他暗箭伤人了,可一旦遇到功夫在伯仲之间的高手时,必杀技屡屡被破,相当尴尬。
有一次,俞破天与丐帮的“独脚神丐”霍天明动起手来,关键时刻俞破天使用绝技,
“看镖!”紧接着piu的一声破空响,霍天明原本已经是个死人了,却不曾想那叫花子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身上褴褛的破衬衫来一个华丽的“流云飞袖”破了它的“天下第一镖”。最可气的是,霍天明还编了首歌谣唱道:“暗箭伤人俞破天,破不了老叫花子的烂衬衫……”。
此事俞破天引为平生奇耻大辱。后来师弟柳云飞上门寻仇,用“柳絮十三剑”将霍天明的破衬衫划成碎片并把霍天明钉在树上为师兄报了一箭之仇。
然而,大侠俞破天心中并没有感激师弟,他反而有些感激杀手阿一,因为阿一替他杀了师弟柳云飞。但他必须替师弟复仇,只有杀了阿一,才能证明榆钱胜柳絮一筹,是“榆钱柳絮满天飞”。
【5】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阿一每次杀人的时候,俞破天都是旁观者,他混迹人群,潜伏窥视,为的就是找出阿一刀法中的破绽。
天残地缺,连天地都有破绽,何况是一套只有两招的刀法?当阿一看似轻描淡写地挥刀砍掉吐蕃妖僧樊檀的脖子后,俞破天终于发现破解之法。
天下无人不怕死,但阿一就不怕。常人都是先保命而后伤人,阿一却是将自己置于死地,门户大开,以不变应万变以命相搏,管你招式千变万化,我只要你项上人头。
俞破天经过仔细观察,发现阿一出招前定要曲左腿抡右臂,然后大喝一声。曲左腿以求稳,抡右臂而发力,大喝一声振奋士气先声夺人。
若双手同时发镖,一攻其左腿承山使其不得屈曲,二截其右臂曲池让其无处借力,再用棉花塞双耳防其先声夺人,则可破之。
想到此处,俞破天仰天长啸,不可一世的杀手阿一已是杯中之酒,只待他一饮而尽。
“天下第一镖”义薄云天俞破天马上就可以替天行道,除掉杀手阿一这个江湖祸害,为师弟复仇,九泉之下的柳云飞也该瞑目了。
阿一说,要绝斗就去琼台客栈。
【6】
天山之巅,琼台之上,飞雪如花,美人如玉。
这里正是名闻天下的琼台客栈。
冰砌四壁,雪作新妆。她的容貌美如夏花,她的笑容暖若春风,她的声音魅惑入骨,而她的目光似乎能够洞悉一切,她就是琼台客栈的老板娘。
俞破天在前,轻捋长须,面有得色;阿一在后,低头按刀,喜怒不形。
老板娘道:“请问二位贵客谁是病人?”
阿一道:“谁要死了谁就是病人。”
老板娘又道:“那请问今夜谁是老板?”
俞破天道:“谁能活着谁就是老板。”
老板娘眼波流转,莞尔一笑道:“看来今天我不仅要治得了死人的病,还得挣得了活人的钱,既是决斗,二位请罢!”
话音未落,但闻“嗖嗖”两声,俞破天已是腾空而起,两枚金钱镖迅如闪电,分攻阿一左腿承山右臂曲池,这正是使暗器之精要所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天下第一镖”当真名不虚传!
没有意外!杀手阿一单膝跪在积雪中血流如注,未拔刀已落败。俞破天怎会给他机会,一声长啸:
“看镖!”
一枚金钱镖破空而响,直取阿一头顶百会穴,正是其“流星追月”的绝技,阿一现在已经算是个死人了。
可是阿一并没有死,死的是俞破天。
因为那枚金钱镖在空中与一枚耳环相撞的时候,阿一的刀已经飞出去砍掉了俞破天的脖子。俞破天的脑袋滚落在地上,眼睛瞪的大大的,至死都不能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老板娘站在远处静静地观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她摘下另一枚耳环,娇羞地递给阿一,今夜阿一是琼台客栈的老板,虽然他一分钱都没有。
后来,江湖传言,琼台客栈的老板娘治好了杀手阿一要死的病,却没有治好俞破天俞大侠的病。因为俞大侠得的病恰好是老板娘治不好的那一种。
侠义之道在于诚,虚伪的病无药可治。
琼台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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