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多年,老家的母亲和兄弟姐妹也早已离开村子搬到县城生活。但村子里发生的大事小情,母亲却都知道。今天讲的事,便是村子里的真事。
大清早,邻家我叫婶子的伊便又开始叫骂了:“娘那个×……”这么多年,我已忘记了伊连珠炮似的其它骂腔,但这句话我却一直记得,即使现在依然能惟妙惟肖的学出来。伊每日早上的固定功课便是从这句话开始,骂的对象是伊的公爹,还有伊的疯丈夫和孩子。
在村人眼里,伊的公爹是个老实的老汉,话很少,属于就知道干活类型的人。我没听到过伊的公爹反驳伊或与伊对骂,只是经常见得老汉佝偻着腰身,背着一大捆柴草从我家门前经过。倒是伊的疯丈夫,听得自己老婆子的叫骂,嘴里嘟囔着“你娘那个×,你娘那个×……”回骂,然后不停的在院子里转圈,那眼珠子红的能滴出血来……村里的小孩怕伊的疯丈夫,躲的远远的叫他疯子。听村里人讲其实伊的丈夫也是个老实人、好人,是伊把他逼疯的。
八十年代初期,村里的人基本上都能吃饱饭了,但吃的依然是粗粮细粮混搭,油水少,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肉。我读小学的时候,时不时还要吃玉米面饼子。邻家是外来户,人多地少,生活愈发艰难。大概人穷的急了,志气便短,怨气却盛了。伊的尖刻愈发利害,每日挺着麻杆似的腿站在院子里,叫骂愈发频繁和尖利,常常把我们姐弟几个从梦中惊醒,姐便恨恨的咒骂:“这个丧门神,怎么不死了呢……”只是伊的怨骂扭转不了生活的每况愈下,伊的公爹腰身愈发佝偻,伊的丈夫愈发疯魔,伊的几个孩子愈发像小叫化子。
我偶尔听得夜里母亲压低声音对父亲说:“他婶子不给她公爹吃饭,这样对老人,怕是要遭报应的……”父亲不作声,翻过身骂一句:“这个侉子老婆,是个心短疙跑挨刀货……”
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伊的公爹死了。我们姐弟几个白天爬在自家的墙头,看停在伊家院子里灵棚下漆的花花绿绿的棺材,夜里便吓的不敢出门,头埋在被窝里听的窗外鼓匠震天响的吹着喇叭呜咽,伊及伊的女儿尖利的嚎哭声。伊的老爹出灵那天,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母亲对父亲说:“老汉走了好,不用再活受罪了……”
自伊的公爹走了后,伊每日叫骂的功课便少了许多,偶尔能听到一两次。但伊的丈夫却愈发疯魔的厉害,每到天阴下雨的时候,便跑到东边的河沿上高声叫骂,背着手沿着河疾走,吓的我们一众孩子躲的远远的。
伊的生活并没有因减少一个老人吃饭而有任何好转,几个孩子依然是破衣烂衫,一到春天便青黄不接,到处借口粮。村里人不齿伊对待老公公的恶行,伊借粮时便常常碰壁。
几年后,伊的疯丈夫也死了。听村里人说,伊的疯丈夫从河北来时,疯病并不严重,大多数时间,与常人无异。只是伊每日叫骂欺压伊的公爹,让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屈辱交加,积成心病,疯魔便愈发加重了。
九十年代初,我离家读书,后又参军,离家的时间越来越久。探亲时,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伊的儿女们都已成家,伊亦老去,随了小儿子生活。母亲幽幽的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伊的小儿媳可不是省油的灯,比伊年轻时要凶悍的多,婆媳几个回合的较量,伊彻底败下阵来。伊从此要看儿媳的脸色,不但要带孩子做家务,农忙时还要拖着年老的身躯下地干活,邻里常常听得小儿媳跳着脚咒骂伊的声音。
再次听到伊的消息是伊吊死在自己家的窗框上。听母亲说,伊被关在屋子里,受不了饥饿和疾病,每日残羹剩饭,苦熬日子。听邻里们说,伊在死之前,曾对小儿子儿媳发下让人毛骨悚然的毒誓,伊死了也不会放过他,要抓他一把。
不久,伊的儿子在耕地时,拖拉机蹊跷的翻了,险先要了他的命,死里逃生。没多久,小儿子十一岁的姑娘得了绝症,倾家荡产也没能救回命。
呜呼!你道这老天无眼?错!天道轮回,一报终究会还一报。这人世间,正道沧桑。但,正道再怎么沧桑,那也是正道。你若是入了魔道恶道地狱道,丧了良心,猪狗不如,皇天厚土,即使人不灭你天也要灭你。终究,这世上善恶是要见分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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