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排平房

         
        十岁那年，父亲单位分给我家两间公房。青砖青瓦的平房里，我家住了20年，邻居换了一波又一波。四十多年过去了，那排平房，那些人，那些事，还一直留在记忆中。
    平房朝南有五间。一间不到20平米，对面是各家厨房，矮小简易。南北屋檐担根竹杆，可以凉晒衣服，远看彩旗飘飘。
      靠路边两间住过父亲单位的政公股长，部队转业干部。他家里有一个十分淘气的男孩“二子”。
      记得每次老师告状，二子回来就逃不了一顿“竹板炒肉丝”，打断过扁担头。阿姨一听到风声就会偷偷来我家，压着声音，提前拜托我爸妈，在关键时刻救援一下。因为中间隔了一家，不能及时了解状况，我妈就会派我佯装路过，侦察情况。每隔一会儿，行动一次。怕暴露动机，路过他家门口我不敢扭头，眼睛斜瞄一下他家里的人物场景，然后假装走到大路，立马回头。爸妈听了我的汇报会作分析，说是讲道理的时候不能去干预。一有大声呵斥，两人立刻出场。我妈趁大人说话不经意间把二子掩着带到我家，弄点吃的给他。我爸负责在他家劝解火气冲天的叔叔。过一阵子，我又被派去侦察，如果叔叔有说有笑了，我妈又悄悄地把二子送回家，让他上床睡觉，免得让老爸看见撩火。第二天，阿姨会寻机告诉我妈放心，并说谢谢。
      叔叔在二子试卷上的一次签字我一直记忆犹新，“成绩不好不灰心，认认真真找原因。刻苦攻关莫畏难，下次考试变新颜。”我每次考完试也会不由自主地默念几遍。
      搬过去没几年，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我奶奶去世了。二子他爸主动提出，他骑自行车到乡下我舅舅家送信。石子泥路单程要一个多小时，他到我舅舅家天才蒙蒙亮。阿姨也请了假，踩着自家的缝纫机帮忙做黑袖章。他家里的凳子桌子都供我家接待宾客，一家人都站着吃饭。
      隔壁住过父亲单位的“一把手”，是书记，战争年代的侦察兵，听说身上有几处枪伤。他家只有一间朝南主屋，隔墙里面是老两口房间，外屋说是客厅，也有一张床，是女儿的。对面厨房也做了间隔，是儿子房间，白天走进去要开电灯。
      印象中，他总是笑呵呵的，看不出一点架子，话虽不多，说出来总能逗人乐个半天，想一阵子。夏天在院子里纳凉，几家人坐在自家门口小凳上，一人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说古道今。他讲的“一根韭菜吃一碗粥”的故事，我当时听了很不明白。一根韭菜，分三步“看、吃、想”，就能吃下一碗粥？脑子里折腾了几天，问妈妈，她说了一个字点懂了我，“穷”。我儿子小时候听我讲完这个故事，一句话不说，把饭碗吃得干干净净，抬起头看着我，抹抹小嘴笑笑说“妈妈，我没浪费”。
        他家五个孩子，工作在各行各业，都是凭的自己本事，有部队退伍做驾驶员的，有在待业青年门市站柜台的，最小的唯一的女孩在织布厂做挡车工。孩子的工作和生活好像和“一把手”的父亲没有一点挂钩。
      他家有台9寸的黑白电视机，每有什么好节目，阿姨就会提前告诉我们时间，小屋子里挤满了人，一会儿吵闹一会儿鸦雀无声。每次都是等到电视里有人出来微笑着说“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谢谢收看”，屏幕上忽闪忽闪的雪花中定格“再见”，才有人缓缓起身。
      后来，父亲单位建了新的楼房，这两家都搬走了。我家往外移了一间，屋后没有遮挡。单位又把每家对面的厨房作了翻建，面积更大，空间更高。五间主屋地上青砖也铺成了水泥地面，门窗都是新一色的朱红漆，墙上也粉刷得亮堂堂的。亲戚来了羡慕地说，这和套间楼房没区别啊。
          调整后搬来了三家。北屋一家一间，对面的根据各家人口多少做间隔分配大小。住家多了，院子里又增添了几分热闹。夏天晚上，老爸们准点围着收音机收听淮剧大奖赛，评说各种唱腔，不时还一起跟唱几句。小孩们一起打牌下棋，输了刮鼻子，喊“厚脸”，争吵不休。最辛苦的是妈妈们，洗完衣服还要负责家里驱蚊工作，确保每个蚊帐里一蚊不留。
          我结婚前，又换了一波，有年轻的小家庭，有单身青年职工。每天可以听到最新的流行音乐，还有吉他弹唱。我妈在院子里还免费兼职了保育员、媒人和家庭矛盾调解员，而且乐此不疲。
      邻居换了一波又一波，亲如一家的和睦氛围还是一样。一家吃鸡，家家有份；一家喜事，家家摆酒席；一人旅游，家家有礼物；一家有困难，家家出手相助。
      搬离平房之后，每年逢年过节，平房的老邻居们还有交往。前几天，二子还拿着他儿子的大学通知书到我妈家报喜，乐得合不拢嘴。
        那排青砖青瓦的平房早已变成繁华闹市的高楼；那些事，已经陈旧；有些人，或已不在；平房邻里间的互助、平等、和谐伴随我的成长，也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