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简媜
1，
有一首诗叫做《苦等甜点》，作者张晓风，台湾著名散文作家。
小时候家里有本她的书，但我几乎没看……因为同时期我买了另外一本，同是台湾散文作家的简媜。她的文字之精致，之美，把还是小孩的我，妥妥收服。一篇《四月裂帛》，看得我想哭。怎么会写得那么好呢？好得像镜花水月，你都没办法让它破碎掉。
我喜欢了她将近十年，直到突然有一天，我腻了。
突然，我觉得之前的简媜，过于华丽，过于巴洛克——甚至，我知道这样说不对，我对这样的风格，有了点“敬而远之”的感觉。
太多的甜食，猛吃十年，谁都受不了。一碗清粥小菜就好了，精神上的日常饮食，家常菜，没有太多凶险和奇异的香料，不会坏了味觉和胃口。
原谅我用了这样的字眼。简媜，有“前男友”作证，我曾经多么喜欢你的作品。《四月裂帛》依然是经典，如今再读，仍觉字字如刀，笔力惊人，且真挚，是难以再遇的好文字。
只是，它其中的一个读者，变了。
（写到这里括号补充，简媜绝对不是现在的“白落梅”、伪文艺之流，完全不在一个空间和水准。）
2，
虽然我已不再迷恋，但简媜的优美曾带来的美好感受，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人生况味。她婉转、古典、强烈的异化风格，曾经让小时候的我，见识到文字的奇景，看到文字究竟可以美到哪种程度。
然后，秋风吹啊吹，落叶飘啊飘，镜子前的我闪啊闪。半年前，我看到小时候不读的张晓风，这首《苦等甜点》。
确切地说，是听到。张晓风自己念着这首诗，声音低沉，冲淡平和，有种秋天午后的萧瑟安静之感。
这首《苦等甜点》，从标题，到内容，都让当时的我心中一动。
涌动的情绪，希望被记载下来，可我本就懒惰。半年之后，它又坚定地找到我。我说，“好吧，谁让我是甜品迷，也写小诗歌呢？”
我们先一起看下这首诗吧：
《苦等甜点》-张晓风
在甜品店
她等着她所点的甜点
那据说是非常非常甜美的甜点
但她不知道她所点的甜点
是不是早已经被先来的顾客点完
或者侍者中途跌了一跤，打破了盘碗
否则，为什么迟迟不见有人端来她的甜点
所以她必须苦等
苦苦的苦等
苦着脸，枯着口，酷着眼
等她的甜点出现
是的
她苦苦的苦等着
她枯枯的枯坐着
等待也许终于有人记得端来
她那甜甜的 甜甜的 甜点
啊她那苦苦等着的
至今尚不知其味的 甜甜的甜点
说句脸皮很厚的话，我一开始看到，觉得这首诗像是我写的……（好啦好啦，不要扔番茄，扔蛋糕可以么？）
关于好吃的，关于孤独，我写过蛋糕，写过火锅，有图为证……
3，
张晓风说，有一次她在香港街头，看到甜品店人满为患，有个顾客一直皱着眉，苦着脸等待，于是她写下了这首诗。
一个不开心的，却坚持等待甜蜜蛋糕的人。
这首诗里，有善意的注视，有趣的矛盾，温柔的治愈。我们读到它，也仿佛看到自己。生活往往是乏味的，甚至是苦的，但我们都是苦等甜点的那个人。幸运的是，我们都有各自的那一点点甜——已知的，尚不知其味的，想象的，可望而不可得的。
这首小诗，用最日常的语言写成，浅白、朴素、真实，有蛋糕出炉的烟火气，有动人的诗意。
一首诗让你心动，它才是活的，真的。
苦等甜点，本来只是街头的一个断片，连顾客自己都没意识到，注定会湮灭。但经过诗人的观察和呈现，它被抢救出来，被捞起来，像月亮的碎片，在生活的水面上波光粼粼，让人心有戚戚焉。
所谓冲淡平和。
“生活不缺乏美，只是缺乏发现美的眼睛和心灵。”
我喜爱这首诗，除了那种等待与苦楚的人生况味，更是因为，我爱甜品啊，我也会为它苦等。但狂热喜欢甜品的我，现在发现，我的口味，也慢慢平淡下来——从喜欢的文字，到喜欢的甜点，都在变化。
创作《四月裂帛》时的简媜
归亚蕾读张晓风作品 《写给全世界：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4，
变化的其实也不是我，是时间如此。
时间让青春的浓烈充沛，成为过去，时间让你平静下来，时间像隐形的大白，抱着你进入一个更柔软的空间。年轻时，你是一定要得到蛋糕且大嚼三枚的人，现在，你经历了生活漫长的磨炼，你慢慢理解了“苦等甜点”所蕴含的一切，也许这个过程本身，就是生活本身，就是你全部的经历。
上次点甜品，端来一碟黑森林，撒满苦苦的可可粉，我慢慢蘸着吃完了。
每天早晨的牛奶，或者豆浆，少年时非加得甜甜的，不然拒绝入口。现在，我完全拒绝了任何糖分，一杯原本味道，就非常好。
王菲的《笑忘书》，有一句歌词，“时间是怎样爬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在时间旅程里，我们如何苦等甜点，或者最后背弃那份甜，不依赖那份甜，也只有我们自己亲身走过，缓慢到达。
犹如《四月裂帛》，即使作者简媜，也是她年轻时的惊鸿之作。长达万余字的隐晦情感，“泼墨挥毫的呕血之作”。这份浓烈，我已告别，作者也已告别，只有永恒的作品本身，在等待另一个年轻人，被它的美和力，所开启。
the end
微信公众号：浅水芳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