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站上地铁,想找个位置坐下来,一个背包的小个子男人挤在我前面坐下了。
我站在他面前,看他把已经看不出黑色还是灰色的背包放到脚下,一只手提着的手提袋里装着茶杯和几块面包。
坐在他左右的是两个中年乘客,男的四十岁左右,女的五十岁不到的样子。
坐下来的小个子男人很刻意地往前倾着身子,两只手交叉伸在前面,以避免接触到别人。
他身上的衣服如同他的背包一样,似乎很久没有洗过了,两只手皴裂着,又黑又粗糙。
“这个,是往机场的地铁吧?”小个子男人试探着问身边的人。
你要坐飞机吗?没去过机场?
挨着他的男乘客很热情地同他聊起来。
“嘿嘿,嘿嘿。”小个子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没做过,头一回。他们告诉我在南京南站转地铁,我不知道转哪条线。”
“跟着我。我也去机场。”一位拉着扶手低头玩手机的小伙子抬起头,停止了耍手机的动作。
与长途列车不同,地铁上一般都是低头的手机族,是很少有人交流的。他们的交流很快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坐飞机去哪里啊?回家吗?”
“家是哪里的?”
“家,重庆的。”小个子男人答。
“为啥要坐飞机啊?高铁不是很方便嘛。”
“没坐过飞机嘛。我今年五十岁了,半辈子了,没坐过飞机。家里小孩子说让我坐飞机回来。享受享受。”
“是你儿给你订的机票?”
“是哩。我孩儿给我买的飞机票。我没文化,也不会买。你们有文化,在手机上啥都能办成。”
小个子男人说着话,扭头问拉扶手的小伙子:你是去哪里?他们告诉我现在坐飞机不用取票,身份证一刷就行了!你要不要取票?
“不取票不行吧?得取票登机。”有人插嘴。
“不取票也行。可以不取票。你到时候看看再说,不行你进去了就问。”有人纠正。
“我的要取票。到了再说。”小伙子答。
“嗯,你就跟着他。”有人附和。
小个子男人咧嘴笑起来:我问了工友,他们说不取票,你们取票是为了报销吧?我们也没人给报销。
“你们重庆人不是肤色很白的吗?为嘛你这么黑?”女乘客问。
“我是打工的嘛!搞建筑的,掏力气。工地上送送灰沙,打打混凝土。哪能白得了。看我这手,南京太冷了,下了两场雪了。我们重庆没得这么冷,没零下的温度。天气预报两天后还有雨雪,赶快跑。”小个子男人搓搓手,嘿嘿笑着。
“搞建筑工资高吧?一天有五六百?最低也得三百多吧!”
“哪儿有。”小个子男人不好意思。
“我们小工,没技术,没文化。有文化的工资高。我们就180。”
“管饭吗?”
“不管饭。要扣掉饭钱。”
“你现在回家老板给你结工资了吗?”
“没有。只给了一千块钱的路费。”
“你走了不怕老板不给钱吗?还欠你多少?”
“不怕!还欠我两万多。现在我们国家怕什么?这是中国!是有法律的。不给工资告他有政府撑腰。”小个子男人底气十足地说。
“你没文化出门,不怕被人拐走了吗?”有人问。
“哈哈。不怕!男子汉出门怕什么!我这大年纪,人家拐我干啥?拐去只能当老爸。”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了。
“拿了工资回家干啥?”
“攒钱给娃上学。上学学好文化,建设我们的国家。我们这辈人不说了,他们这一辈要都有文化。”小个子男人兴奋起来。
我忽然想到了罗中立的《父亲》。
面前的这个人,除了脸上的皱纹没有油画上父亲的皱纹多以外,肤色与油画上的父亲一样黝黑。
而油画家罗中立,也是重庆人。
儿子的心愿是帮父亲订机票,让父亲坐上飞机回家。父亲的心愿是攒钱供儿子上学,让儿子有了文化可以更好地建设国家。
这样的父子,在中国,不是很多吗?
明年,我也要给父亲订一张机票,满足父亲坐飞机出游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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