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几间久被经年的风雨驳蚀,已显出些许苍桑的老屋南面,植有一大片青翠葱茏的竹林。那修长峻拨,直矗云天的棵棵青竹,就像一群极亲蜜的伙伴,虽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却仍自觉有序地簇拥站立在,由一湾清澈溪水蜿蜒萦绕着的沟畔土沿上。
如今,这看似异常气派,远观一片森森的青竹林,却也已记不清究竟是哪一年栽植的了。只隐约记得,好像在我读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西面隔壁邻居家,不知从哪弄来几株虬枝盘曲的粗陋竹根,随便的就埋进了沟畔的深土里。
当年似乎也并无多大动静。而到了次年的春天,也许就在一夜之间,那一行行,一片片,簇新葱嫩,削尖脑壳的新笋,便不约而同的,争相的,从地里纷纷探出头来。乍一眼看去,齐崭崭,绿莹莹,红扑扑,翠汪汪的,一棵紧挨着一棵,一片紧连着一片,欣欣然然,挺挺立立,招招展展,好不阵势!
有几棵好奇者,还昂着尖脑壳,甚至暗地里越界,悄悄摸摸地,潜钻到了我家这边。连想不欢迎都难,反正都已经偷潜着,溜达过来了,难道还有啥推拒不受的理由吗?
也许,任何不受约束的自然生长皆是异乎可怕的。只短短数年光阴,由邻家偷偷潜越而去的修竹,就渐渐地,从东到西,一连十数家,沿着溪沟岸畔密不透风的便形成远远的一长溜,茂茂密密,葱葱耸耸,遮天蔽地,令人满眼震撼的一排长长的竹林。而这竹林也坦荡荡早遍布于沟渠两岸,已成不可阻挡之势。
自打拥有了这片茂密的竹林,也就意味着同时与我的生活,玩乐,甚至学习,皆结下紧密而须臾不离的不解之缘。
沟畔原有几棵高树,时刻欲与云天争高。自从高树周围又荫蔽出一片竹林,就真可算是遮天蔽日了。
我喜欢在早春的季节钻进竹林,随手触一触春雨过后葱嫩的新笋,仿佛便可以听见笋阵破土而出时,挣扎向上努力拱动的“噗嗤”声。我甚至天真地一次次拨开被一根根老竹遮掩的天空缝隙,想让那春日暖阳温厚的大手,去抚一抚刚钻出土地的新笋,也好让她娇嫩的小身躯,沐浴一下早春偶露的阳光。
我喜欢在炎热的夏季钻进竹林,骄阳似火的日子里,有了这片遮天蔽日的竹林罩护,我便可以安心的藏在这片林子里,尽情的玩耍,安静的学习。我再不用担心滚滚火龙袭来时的狼狈,而在这一方无比静谧的近似于天籁的天地里,始终独守一份纯粹的神秘。
我喜欢在忧郁的秋季钻进竹林,任凭双脚在掉落已久,厚积满地的枯竹叶上踩出窸窣之音。有时,一片枯竹叶正巧被无情的秋风旋落进脖子,而竹叶与肌肤相触时的那种感受却无比神奇,用语言似也很难精准描述。
我喜欢在一片萧条的冬季钻进竹林,即使搜遍荒芜的大地,也唯有这片竹林难得还有一些绿意。若遇着银装素裹的雪季,覆了厚厚一层积雪的竹林,随便拉弯一根韧劲十足的老竹,再陡一松手,随即便是“哗啦啦”一声惊叫,那竹顶卧着的积雪,便被措不及防地惊落在地,有的随风悠悠荡去,逃去时还不时发出“扑簌簌”的哀鸣。
清晨,我爱独自钻进竹林,顺手接一滴从竹叶滑落的晶莹晨露,那种冰凉浸人肌骨的适意,令人倍觉意外的欣喜。
午后,我爱独自钻进竹林,蜘蛛凭一双巧手编织在竹林间的丝网,也颇令我好奇地研究上半天。我甚至可以一眼识别出,哪根是老竹,哪根是新竹。我常徘徊逡巡在茂盛的竹林间,对于竹们的五观,比谁也都熟悉。我甚至知道每根竹子的脾性,谁玩皮外向,谁憨直老实,谁又故作深沉,都休想逃过我的眼睛。我曾抚过每一根竹子,从她们出生时起,我就捏过她们嫩滑的小脸,牵过她们纤柔的细指,甚至连她们飘逸的裙裾,也抚过无数遍。而竹们也十分懂我,她们知我成功时,便为我振臂欢呼,在我伤心难过时,虽常静默无语,却也为我感到深深的忧虑。其实,我们早已是彼此相知相惜的伙伴,无论分离,还是相聚,谁也都无法将我们的友谊抺去。
黄昏时,我也爱独自钻进竹林,当那最后一抺晕红爬上竹林的尖梢,倦鸟也纷纷聚拢归巢,我就再聆听一会众鸟合奏的欢歌,便悄悄退出竹林。我是想让竹林成为鸟们温馨的家园,而自己则返归属于我自个的老屋,在父母筑的巢里度过这每一个夜晚。
自从有了这片竹林,常蹒跚着给菜园灌溉的奶奶,也终于可以在竹林的荫蔽下,偷得片刻的歇息了。而烈日炎炎的夏天,母亲在沟渠边光滑的青石上浆洗衣服时,也不用再暴晒在日头下。
竹林既给我们一家捎来荫凉,也让我体味了许多说不清的快乐。
竹林不仅见证了我昔日的成长,也教我学会思索,从而更显成熟。
在竹林里,我的思想曾天马行空般地驰骋,我的目光曾透过林梢那窄狭缝隙仰望浩渺穹苍。
如今,虽乡土依旧,老屋前的这片竹林依旧,而曾在这块土地上奔波的幢幢身影,喧嚣不绝的声浪,乡村上空缭绕升腾的那些缕缕炊烟,却都早已随光阴之轮,泯灭不见了。
也许,最难留住的,便是昔日时光。而从我记忆的长河里,能打涝起的一些或长或短的片段,无疑都与这片竹林有关!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