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好天气。
何溟坐在天台的栏杆上，白云流转，光射得他两眼酸痛，直到他面无表情地流下眼泪也没移开视线。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放弃的执念，为了这种执念，人们可以日复一日地寻找着同一样东西，哪怕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过去的事物会在未来重现，比如找到一片和过去的某一天一模一样的云。何溟想要论证这一点，就需要那片云。
他曾看过一篇帖子，一个潜水员在水里看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水下古镇”，但在一道光闪过后，古镇却瞬间变成了断壁残垣。后来，考古学家们根据潜水员提供的信息进行了实地考察，证实了那个古镇曾真真正正存在过，不过是存在于两百年前。
潜水员的话并没有太多人在意。只不过是一个遗址，水下视线模糊，太阳光照射进湖底看错了也很正常。
何溟却对潜水员的话深信不疑。
相信是因为强烈地希望他是真的。
这是唐晚秋失踪的第五年。
“小何，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刘小雨从何溟的电脑旁探出头问道。
何溟对她的话感到不明所以。
“我看见你在天台上面哭。”
“我没……”
“哎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人哭一哭又怎么了，是不是？不过呀，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谈谈心。”刘小雨的话说得很直白，甚至有同事在一旁起哄。
“我没有难过。”何溟讨厌对方可怜他的样子。他把这一切都理解为怜悯，而刘小雨只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何溟离开后，办公室里一片唉声叹气。
“难得有个这么帅的新同事，竟然冷淡得离谱。”
“我看是只对你冷淡吧，你今天这妆不行啊。”
“说不定人家有对象呢。”
…………
何溟端着刚接的热水站在大厅的窗户前，透明电梯正在缓缓下降，直到降到这一层楼。电梯里的人如同话剧主角般降临，红色帷幕被慢慢拉开：棕色高跟鞋，细削光滑的小腿，黑色包臀裙，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微卷的茶色长发，银色耳环，精致又不张扬的妆容，以及，唐晚秋的脸。
杯子碎在地上，开水溅到何溟的裤脚，渗入地毯。电梯没有停下，而是一直降到了一楼。
何溟蹲下用手捡起玻璃碎片，碎片上是他意味不明的脸。
那个女人似乎最近才开始在这栋写字楼里工作，因为从那天起，何溟便经常可以看见她，在电梯里，在车库，在公司不远处的餐厅。
她很喜欢用左手将碎发挽在耳后，喜欢到每隔几分钟就会重复一次这个动作，左手中指的戒指亮得扎眼。
下班后，她奔向门口那辆车，与站在车旁满是笑意的那个男人拥吻。
何溟经过了甜蜜的两人身边，听见男人叫她“晚秋”。
唐晚秋是何溟大学时期的女友，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学校的琴房。冬日，淡黄色窗帘被风吹起，何溟拿着书从门口经过。
风吹动她黑色的直发，但显然没有影响到她纤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不断跳动。
“我一直觉得你像一件瓷器。”在操场，何溟躺在唐晚秋腿上时突然盯着她的脸说道。
唐晚秋忍不住笑了，用手指轻轻扫过何溟的睫毛。他的睫毛抖了抖，但视线没移开。
唐晚秋没问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何溟的意思是，碎掉的瓷器。
当她终于理解了何溟的意思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昏暗的房间里，月光透进来，照得何溟的侧脸白得病态。
气息交错，伴随微弱的呻吟。
原本一切都该到此为止，可何溟的手却慢慢移到了她的脖子上。
窒息到晕厥的前一秒，唐晚秋脖子上的手松开了。
她痛苦地咳嗽着，殊不知几分钟后将迎来下一波折磨。
那晚以后，唐晚秋身上便一直有各种淤青和伤口，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何溟的刀曾经抵在她的胸口上。直到某一天她因为失去意识被送进医院。
她醒来后没有见到何溟，身边只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魅力。他有着和何溟一样的眉眼，却更锋利，不像总是一副可怜模样的何溟。
他说他是何溟的父亲何义东，他不希望唐晚秋报警，要多少赔偿都可以。
唐晚秋盯着缓慢滴下的点滴发了会儿呆。
“我可以不报警，但你必须给我赔偿，并且，我需要搬家，保证何溟不会再靠近我。”
何义东很快答应下来。
对于唐晚秋的突然失踪，何溟的反应比何义东想象中的要激烈得多。唐晚秋搬家了，没人知道她搬去了哪里，她也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何溟开始没日没夜地喝酒，他的朋友都笑他竟然也会为情所伤，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服气。
这是何溟第一次有如此之深的挫败感。到手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甚至没给他选择的机会。
那天，他喝得太多太多，一脚跌进了湖里。
当医生告诉何义东是失忆时，何义东有一瞬间的愉悦。作为父亲，原以为何溟烂透的人生，竟然有了一次抹掉重来的机会。
他把何溟失忆的消息告诉给了唐晚秋。
“真的吗？这未免也太巧了。”
“他醒来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什么也不记得了，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唐晚秋卷起衣袖，身上的伤疤早已经没了痕迹，或许，是时候让何溟和这些伤疤一起消失在她每夜惊醒的梦里了。
这五年里，她说服自己去接触异性，忘掉何溟所做的一切，尽量以一个正常女性的思维来和男人相处，而不是永远恐惧与逃避。同时，何义东时不时发来的消息，关于何溟的现状，也让唐晚秋更加相信失忆后重新开始的何溟成为了一个正常人。所以现在，哪怕是在异乡重新见到这个曾经差点把她杀死的疯子时，唐晚秋也只是稍稍地紧张了一秒钟。
何溟已经变得一点也不可怕了。
至少在唐晚秋看见何溟对着她露出那副熟悉的表情之前。
唐晚秋不知道何溟是怎么找到她家的地址的。
她的父母显然也因为何溟的突然拜访而回想起从前，紧张地坐在沙发一端，不敢轻举妄动。
“你好，请问你是？”唐晚秋故作镇定地问道。按照何义东所说，何溟应该是不认识她的。
可惜，事情没有朝着唐晚秋预想的方向发展。
“整整五年，拼好一整张零零散散的图可不容易。”何溟喝了一口刚泡好的茶，被苦得皱了皱眉。
“恢复记忆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后悔当初对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何溟看向唐晚秋，却是和五年前把刀放在她胸口时一样的眼神。
何溟起身，朝唐晚秋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就是为了亲口跟你道歉。”
唐晚秋在听到何溟失忆的消息时，劝自己该放下了，在遇到如今的未婚夫时，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但当她看见何溟懊悔并改过自新的模样时才发现，自己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放下。
“其实，在失忆之后，我并没有完全忘记你。我跟何义东提起你的名字，他告诉我，你失踪了。后来我每天都会找你，不知道为什么找你，甚至不知道你是谁。这大概就是一种惩罚吧，什么宝贵的记忆都被拿走了，只留下了一个感到陌生的名字，记不起，忘不掉。”
…………
送何溟去车站的路上，两人聊了很多。何溟真的变了，又好像没变，如今的何溟更像是大学时期正在追求她的那个小男生，只是变得更成熟稳重了。想着想着，唐晚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了一盒喜糖。
“对了，我要结婚了，做梦我都没想到能邀请你来。看到你现在变得这么优秀，我真的很高兴。”
何溟接过红色盒子，里面的邀请卡片上写着新郎新娘的名字。
唐晚秋，和另一个男人。
“看来离开我的这五年，你过得很好。”
唐晚秋没有发现何溟语气的改变，笑着说道：“他很爱我，也能包容我的小脾气。你知道的，我的性格很别扭，不过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何溟，谢谢你。”
没有你，我遇不到这么爱我的人。
“不客气。”
车即将进站，何溟给了唐晚秋最后一个拥抱。他贴在唐晚秋的左耳说道：“心安理得地接受何义东给你买的房子，安排的工作，最后找一个富二代结婚。你还真是人生赢家呢。”
车停在站台，车门打开，等车的人有序地排成一队。
“你和你未婚夫上床的视频都在群里传遍了。他只是一只何义东找来和你交配的鸭子，而你，是他养在笼子里取悦上流人士的牲畜。”
何溟笑了，转身上了车。
“话都带到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把那套房子卖了，再跟她老板交代一下辞退她的事情。那些老头说看腻了，换下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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