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可以喜欢我吗?”
“对不起……”
像是充满歉意似的,他在绿夏的嘴唇上轻柔的点吻了一下,然后伸手拨下了她的肩带。
当他进入的时候,绿夏下意识的去看他的眼睛,弥蒙的雾气里,空空如也。
二、
绿夏不太愿意承认自己笨,觉得自己只是不爱读书而已,所以成绩才不太好。
老师不喜欢她,父母也不喜欢她,父亲会在饭桌上把筷子扔到她的脸上。
“你这么瘦,瘦的皮包骨,你是不是在吸毒!你这个吸毒犯!”
作为报复,绿夏偷了父亲的烟,你说我吸毒,那我就吸烟。其实她不会吸,焦油的味道呛得她满嘴发苦,但她享受偷偷抽烟的滋味,仿佛在堕落。人都喜欢堕落,她也喜欢。
但她也不愿意真的和堕落的坏孩子玩,他们满嘴脏话流里流气的,档次太低,她瞧不太上。她只能心不在焉的偷听着班里女孩讲她的坏话,无非也就是滥交、堕胎这种无甚新意的。她想,她大概是享受被孤立的感觉的吧,偶尔自傲的想,我非池中物,又岂是这帮庸俗的蠢女人能懂的,切。
可惜了白苔,天天被这帮蠢女人哔哔歪歪,玷污了。
三、
白苔长得好看,又瘦又高,别的男生都留寸头的时候,他就有秀气的刘海,偶尔去拨眼前的黑色碎发,连细长的手指都很引人注意。
每个月月考成绩放榜的那天,是绿夏最想逃避的一天,但她从不在那天逃课,因为白苔作为全校第一会去国旗台上演讲。绿夏荡在队伍的最末尾,踮起脚往台上看,操场这么大,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她猜白苔对上台并不情愿,因为广播里的声音平平的,调子没有一点起伏,嗯,是掩不住的敷衍态度。
所以,大概白苔骨子里也不是个乖仔吧,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喜欢这种影影绰绰的神秘感,给她悠长的想象空间,填补她无所事事的自习时光。
四、
谁说女孩子都矜持的,绿夏觉得至少她们学校的女孩子不是。她们争相热烈的表达着对异性的喜爱,白苔的桌膛里总有情书,大约会有胆子大的女生当面告白吧,不过绿夏没有见到过。
绿夏还是喜欢跟踪,隐秘的猥琐感让她觉得有点别样的刺激。她趿拉着帆布鞋跟在白苔后面,白苔有时候和朋友一起回家,但大多数都是一个人,他总是把背伸的很直,脖子上绒绒的毛发延伸到头顶,在太阳下颜色很淡,绿夏想到小学语文课本里的一个词,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有天绿夏没有逮到白苔,寻了一圈以后只好坐在学校旁边的石桥上发呆,她不太想回家,于是点了根烟,然后把腿伸的直直的,盯着鞋上的线头打发时间。
直到视线里出现另外一双鞋,这双鞋绿夏认得,是白苔。
白苔看着绿夏,空空的表情,也没有说话,绿夏不知道怎么打破这种奇怪的沉默,所以鬼使神差的,朝白苔脸上吐了一口烟。白苔大约是愣住了,继而转过身,朝学校去了。
绿夏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然而这样想着,却在紧接着的第二天就又做了一桩。
班主任例行检查的时候,绿夏把身上的半包烟塞到了白苔的包里。班主任翻到了,扔掉了这半包烟,但没有指责,白苔便也没有解释,是了,成绩好的孩子总是会受到优待。
她猜白苔是知道的,她不太想得出自己这么做的道理,或许是想引起白苔的注意吧,她并不希望白苔讨厌她,但又觉得讨厌也蛮好的,总比那些被他漠视的女孩强吧。
五、
绿夏本以为白苔是那种不会拆情书的人,然而他拆的很自然,某一封还被好事的男生拿了去,传阅了全班,甚至过了绿夏的手。
女孩的字不算好看,但也蛮工整的,她抄了一句徐志摩的诗。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大概是学习生活太过枯燥,情书和写情书的隔壁班女孩成了那天的焦点,女孩路过的时候,全班人都朝她起哄,蠢女人们尤其,仿佛白苔对别人的拒绝,是属于她们的胜利。
白苔依然是那样,空空的表情,用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好像在看那个女孩,又好像没看那个女孩,处在人群之外,事不关己。
绿夏没来由的觉得丧气,她觉得那个女孩被白苔羞辱了,她一向知道白苔的礼貌背后是漠然和疏离,她的感同身受在于对自己的悲哀,心意被轻贱,总归是难过的事。
她决定偷走那封情书。
六、
偷情书的那天,班里发生了盗窃案,一个女生的相机被偷走了,在教室不自然逗留的绿夏,自然被千夫所指。
绿夏说不清楚,女生又一口咬定,好在最终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因为一封与自己无关的情书,绿夏成了公认的小偷,她试着洒脱的面对这桩滑稽又荒唐的事,然而她被迫意识到,她不是一个洒脱的人,那些跳脱不羁都是她装出来的,她被打回了原型,一只自卑和怯弱的丑小鸭,且永远不会成为白天鹅。
绿夏买了美工刀,听说竖着切开血管伤口不易长合,死的成功率高。
最终,那一刀割在了血管旁边,绿夏下手不重,只划出来一串血珠。
伤口很快结了疤,绿夏也再没跟踪过白苔。
高考前夜,绿夏给白苔打了个电话,没有用自己的号码,她觉得白苔不会接,就像他不会拆情书一样。白苔接起来的那刻,绿夏有点慌,就像当时吐烟的不合时宜,她只能胡乱说话。
“你……你去死吧!“
七、
所以绿夏总是不知道如何面对白苔,很多年后依然如此。
彼时的绿夏长胖了很多,也终于有了说得上话的朋友。她开始觉得流行乐也好听,反倒是当时天天塞在耳朵里的死亡重金属,干涩吵闹。
她学会了融入主流做平庸的人,偶尔会被生活中的小幸福击中,甚至要感动的落下泪来。
然后,她猝不及防遇到了白苔。
八、
是一个朋友组的酒局,白苔最后一个到的,他拉开椅子坐在了绿夏的对面,对绿夏没有装作不认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熟稔的迹象。
绿夏强装镇定,但终归是无措,只能机械性去喝杯里的水,直到杯子落空。白苔看见了,自然的从自己杯里匀了半杯给她。
白苔依然是那个白苔,只是比高中时代亲切礼貌了许多,但绿夏觉得,亲切和礼貌更像是为了社交的程式化,明明是漠然的气息变的更重。
嗯,漠然里甚至带上了一点锐利的侵略性。
绿夏稀里糊涂的被带去了酒店,做爱的时候因为紧张,身体绷的像一块硬邦邦的铁。
她感觉自己的表现不太如意,让这场久别重逢落得个索然无味,意兴阑珊的下场。做完以后的两人相对无言,绿夏试着挑起一点话头,最终还是没有找出什么能讲的,索性也就闭了嘴。
白苔睡着以后的呼吸很轻,绿夏搭着被角蜷缩在窄窄的一溜床边上,瞪着眼珠子看天花板,唯恐触碰到他的皮肤。她想,白苔离她太远,即便是在一张双人床上,她也靠近不了白苔。
九、
绿夏和白苔开始了不咸不淡的交往,或者说,也算不上交往。白苔并不经常回她的信息,偶尔也会附上一些理由,但绿夏一向是个敏锐的人,很容易便寻到找借口的意味。她更接受白苔单纯的沉默,找借口的行为让她仿佛平白无故的受了优待,不太习惯。
白苔的妻子很漂亮,相比自己这张恹恹的脸,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散发出养尊处优的天真。白苔一定很宠爱她吧,不然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
那自己对白苔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呢?一个学生时代暗恋他的怪胎?
绿夏一向清楚,在和白苔的关系里,最忌讳的就是贪心。她极力克制,她没有要更多的资格和立场,可人总是被感情操控的愚蠢动物,做着蠢事,说着蠢话。
“你可以喜欢我吗?”
“对不起……”
没有感情的欢爱仿佛一场艰涩的刑罚,绿夏觉得有一把钝了的锯子,反复拉锯开了她的身体,血肉模糊,骨中生花,然后一直痛到欢愉。
十、
白苔的厌烦来的很快,他也许试过掩饰,但掩饰的不太好,绿夏不能假装未见。
绿夏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操场,白苔毫无起伏的念着稿子,满心敷衍,只不过台下的观众只有空空荡荡的一个绿夏。
绿夏不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也知道不是所有关系的消亡,都会带着恰到好处的句点。但她渴望一场戏剧性的结束,他会记住她,带着浓烈的情绪,不是喜欢没关系,讨厌也很好。
她从16岁时起就是一束没有开放的烟花,她要爆炸升空,只璀璨到他从眼前消失。
可她无能为力,她从未开放。
五四五六、
绿夏买了一把美工刀,在熟睡的白苔手腕上竖直割了一下,在血管旁边,下手不重,只划出一串血珠。
白苔惊醒了,空空的眼睛里终于翻涌出了情绪,可惜绿夏没有来得及看清。
“你是不是有病?”
“你从那时候起就这样,你是不是有病!”
“对不起……”
绿夏仓皇从酒店逃离,没有穿鞋。
夜很深,绿夏光脚踩在大滩的雨水里,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如释重负。
她想,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靠近过白苔,她只会逃离。
(此文虚构,谨以此文纪念16岁以及24岁的杨春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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