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闹了三年,临近年底,终于在最后的疯狂后消停了。这三年,各种码困住了远行的脚步。23年的春节,家人商量去重庆过年。
我开车,老爸坐副驾驶,在这样的小空间里与父亲聊十几个小时,这样的机会成年以后好像是第一次。小时候,可能是因为弟弟妹妹多,他们更需要母亲照顾吧。记忆里我跟着父亲的时间更多些。年轻的父亲很爱喝酒,上小学前,我已经站在父亲的酒桌前替他喝酒了,这可能也是跟父亲更亲近的原因吧。从上中学离开家,一晃已经三十多年了,我越走越远,经历着自己的人生,与父亲也再没了小时候的亲近。父亲能知道的我的日常多是通过母亲的转述了。
车开出郑州,父亲感慨,咋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开车去重庆。在我的提示下,父亲开始帮我缝补小时候的记忆片段。
记得第一次坐火车去重庆是去接回在外婆家住了三年的二姐回来上小学。一路上走了几天不记得了。父亲说,三天。遥远的外婆家和坐过火车是我在整个小学阶段都可以拿出来和同学炫耀的事。现在脑子里只剩下列车员查票和父亲为了拿回我们的行李,在车站翻墙的事。
嗯,那时候来一趟,坐火车要三天,需要转三次火车。先从姜庄火车站坐到平顶山,姜庄火车站是漯宝铁路上的一个小站,最慢的绿皮车在此停三分钟。在平顶山转车时需要住一晚上,然后在襄樊还需要再转一次车,第三天才能到重庆。我说的翻墙取行李的事就发生在平顶山火车站。火车都要来了,管行李的工作人员那天不知啥原因一直没到,情急之下,父亲从售票的地方翻过隔墙,跳进行李寄存的房间,取回了我们的行李。父亲补充说,要是搁现在,应该是犯法的。我笑,父亲也笑了。
父亲考驾照的时候已经65岁了。考了两年,才拿到驾证。年轻时候的父亲,农用车、三轮车都是不用学上车就能开的,自信的他没想到考驾证的时候一样会紧张。老爸说二十年前,乡里一个熟人“卖”驾驶证,给钱就发证。那时候还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开上小汽车,要那干啥。
父亲他们这一代经历了人类历史上变化最大的几十年。从农业到工业,再到现在的信息技术。
爸,你拉着架子车交公粮的时候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开上汽车吧。那想不到。拉架子车交公粮,去禹县(现在的禹州)拉煤,去襄县挖白灌渠,都是走路。一个生产队也不一定有一辆自行车。出门靠腿的年代,干什么都慢。父亲说的这几件事,现在都已经是历史了。
跟着父亲交公粮是小时候不太美好的记忆。麦收结束,乡里会通知交公粮的时间,村民按照自家分了土地的人头数,精确估计好要交的数量(不能少交)。小麦装进麻袋,一袋袋装上架子车,同村人一般会商量着一起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会爬上架子车,坐到麻袋上。到现在也没问过父亲,那是的我并不会帮他拉车,带我这个押车的干嘛呢。到了粮所,车挨车车挤车,父亲他们去办手续把我一个人留下的时候是最恐惧的。外村的陌生人挤在车的周围,各种吆喝声,就害怕自己会丢了。过了检验和称重,我看着父亲他们的扛着百十来斤的麻袋,吃力的踏着靠在粮食斜坡上的简易木板,把小麦送高高的麦堆顶上,然后倒进国家的粮仓。
生产队的自行车也不是可以随便骑的。如果办私事,一次一毛钱。如果是公事,大家都抢着去,年轻人都想练练车。父亲讲到他给村里去平顶山买拖拉机零件,半天跑了一个来回。我查了一下地图,从我们家到平顶山,至少有四十多公里。老爸说他一个半小时就到了。自行车缩短了距离。
弟弟开车比较快,妹夫开车比较慢。方便起见,我教父亲用微信里的共享位置,这样他就可以实时查看我们大概相隔多远了。
现在手机有导航,还有这功能,出门真方便。现在的人,很难想象那时候的人怎么解决这些问题,比如接人。
嗯,那时候,你妈要是从你外婆家回来,会提前写一封信,信里会说哪天买票,哪天回,带东西多不多。从重庆寄出的信大概一周到十天左右送到村里。然后父亲会借自行车来姜庄火车站接。如果火车启动了,还没见人下来,大多是因为一些突发的事耽误住,没有按原计划回来,但再写信也来不及。那就明天继续来等。父亲说的很平淡,但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接人等人,应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每天怀着期盼飞奔而来,接到了,欢心不已。接不到,希望也在明天。眼前浮现出张艺谋的电影《归来》里冯婉瑜接陆焉识的画面。那时车马慢。现在的我们都自带一分急躁,也没了等待的美好。几点到,几点接,随不会分秒不差,也不可能在等待上浪费时间。
你大伯去禹县拉煤,算着差不多该回来的日子,你奶会让我拿根绳子,走几十里地去接。留够天黑前到家的返程时间,走上大半天。接不到人,第二同样的路线再走一回。
不烦吗?
嗯,烦啥。拉一趟煤得十天半个月,带着干粮,晚上睡路边。空车去的时候还好,回来的时候是又累又饿。我虽不能体会精疲力尽的拉车人见到亲人时的喜悦,但我知道负重前行的人,在咬牙坚持了很久以后,得到一个鼓励的微笑时的刹那崩溃。
一路走走停停,父亲几次说要换我,因为不放心他开高速,我都没同意。可能是他担心我困吧,陪我聊了十几个小时,也不曾闭眼休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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