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

作者: 梁子龙月 | 来源:发表于2018-08-09 08:53 被阅读0次
    壁上城墙

    在乡下生活,男人不会打铁还能说得过去,可以找铁匠。

    不会杀猪也能说得过去,找杀猪匠。

    不会垒灶,就跟不会生火一样,最主要也没有灶匠,但有石匠。

    旧时开口容易,农忙时帮衬出一天两天工,你来我往,称为乡亲。

    现在,人难开口,倒是票子翻飞。来往少了,称为一个村的。

    锄头,铁镐,镰刀,犁铧坏了,找铁匠。

    现在不用找了,直接换新的。

    村里有专业的杀猪匠,请杀伐的人,电话预约,络绎不绝。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要是有男人什么都不会,一般都会被称为“神仙”。

    换女人的一句话说:“羞先人”。

    现在,“羞先人”漫山遍野,匠越来越老。

    南方厨房多有三方灶台,在滇东北人家的厨房,现在简化为两方灶。

    一方大灶,一方小灶。

    大灶不常用,一般只在年关开启。

    譬如:杀年猪,大灶里早早地就盛满水,烧开,准备着汤猪毛,灌肠等等。此外,年夜饭的蒸菜,大菜会用到大灶。大灶一开启,总弥漫着轰隆隆、雾腾腾的景象。

    我对大灶的印象最深刻是腊月里熬糖。

    熬糖是滇东北乡俗。

    入冬以后,用筛子和簸箕,把最大颗,最饱满,晒得金黄的麦粒,挑选出来备着。

    翻了黄历,选定日子。

    熬糖开始了。先用水“醒”,叫“醒麦”。把麦子泡在水里,等它吸足了水分,就做好了熬糖的准备。

    “醒麦”这个过程中,人也不能闲着,从打定主意开始“熬糖”,整个家里的女人就像临盆,谨慎、忙碌、小心。

    男人也一刻不能闲着,得劈柴,担水,出力。

    “熬糖”的关键还是在“熬”。

    劈柴的时候,要劈够大灶肚子不停歇地烧一天的柴火。

    柴块都白咧咧堆在厨房门口,时刻准备。

    记得第一次参与熬糖,我急不可待地想吃糖,结果早早在大灶旁的墙边睡着了。大半夜,母亲唤我,起来吃糖。

    看着整个大锅里红红的糖浆冒着热气,吹着泡。

    我用筷子蘸一点糖稀,并不甜啊。

    这时候,才到熬糖的第二阶段。

    控制着火候,慢慢熬到全家人想要的甜度,这锅糖就成了。

    我从来没有等到最后阶段就走出灶房。

    母亲脸庞红彤彤泛着微光,看着那灶肚里的火。

    夜很重了,走在里边都会被绊倒,天上掉着寒令,烟囱上空窜出来几只火星,只能掖紧衣服赶紧跑向被窝。

    等第二天醒来,厨房里大灶肚子还有温温的暖。

    拿了火钳,往里搅动,总会滚出来几个内焦里酥的土豆或者红薯。

    灶台边站着那只热乎乎的坛子,里边全是糖稀。

    悄悄伸手指,沾了一点。

    甜。

    小灶很小,百变。

    在这上边能产出全家人一年到头想吃的饭菜,更需要一双巧手。

    初中上学时候很调皮,常常提早把生活费花光。

    总有两天饿肚子。作为寄宿生,想尽办法逃出校门,找吃的东西。

    那时候校牌是一张纸片,分为红黄白三种。

    红色能任意进出校门,黄色半寄宿,白色全寄宿。

    为了出门,我悄悄用黄色蜡笔涂抹校牌,模仿老师的手笔在校牌的照片旁边签上一个“特”字。

    把校牌装在裤兜里,瞅准时机,跟着放学出门的人群,往外冲。

    听见,你,校牌。赶紧掏出,只一晃,就跑。

    出了校门,顺着河边往外婆家赶。

    由于饿了一夜,走路打颤,路过一片玉米地,看着那些玉米的红帽口水直流。

    啃了几只生玉米后,勉强挨到外婆的村口。

    我最害怕,她那道方方的窄门挂了锁。

    推开门,先摸摸小灶,要是温度很低了,那必定还没吃中午饭,在忐忑中暗暗开心。

    要是炉子上坐着一只茶壶,那定是午饭结束了。她应该没走远,必是去了菜园或在附近。我就静静等着,一脸可怜。

    外婆寡居多年,一人种着几亩大田,还有很多山地,也杀年猪(杀年猪,曾在滇中是家里财力富足的象征)。

    我守着那小灶的炉火,看着梁上的腊肉口水直流。

    也会焦躁地在门前的晒场上踢石头,或者靠着墙磨蹭。

    外婆抬着一只撮箕,里边装着几只包菜(滇中方言:莲花白),还有田卡拉(一种猪菜:喂猪的菜)。

    哎哟,快来。

    她一眼看穿我那饿鬼相,给我做一碗炒饭,热了腊肉。

    腊肉都黑黑的,肥腻,伴炒的葱头很好吃。炒饭是油乎乎的两掺饭。(滇方言:两掺饭,米饭和玉米饭混杂。)

    我急火火地吃,她自在屋里忙活着。

    有时过来摸摸我的头,很不顺畅。

    这样的炒饭,我吃过很多次。

    我也很多次空着肚子跑回学校。

    如今,那一把锁是永久的锁上了。

    当我再次开启,擦掉上边的沉灰,费力地推开门,那两只灶台早已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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