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古言】未展眉★64 化敌为友

作者: 赵怼怼_1314 | 来源:发表于2020-04-05 20:05 被阅读0次

    第六十四章  化敌为友

    伶瑶是被一声接一声的凄厉惨叫吵醒的。她睁开眼,四周尽是模糊的黑暗,唯有惨叫声真实而鲜活。

    伶瑶用力想支起身子,一探究竟,却发现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喉咙火烧火燎的疼,想开口讨点水都发不出声。

    正在这时,黑暗中突然透进一缕白光,小桃担忧的面庞随光而来。见她醒了,顿时喜上眉梢,连忙爬进马车,扶她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手中的水囊凑到她嘴边,“姑娘快喝口水吧,你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了!”

    伶瑶迫不及待地含住水囊的口,身体像久旱的土地,转瞬便将整个水囊榨干。

    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意识也随之清醒过来。

    “小桃,我们这是在哪?”

    小桃回答:“刚过了诸绳水,还有十来天到泺水。”

    高辛多水,人们习惯用河流湖泊等各种水脉来界定方位。伶瑶对此并不熟悉,她只知高辛国的句芒大将军如今正陈兵泺水之畔,准备攻打神农与高辛的边境之城一一临风城。既是如此,明阳为何要带着她前往前线呢?

    突然,又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她的思路。伶瑶挣扎着挪到窗边,撩起窗帘,向外望去。

    马车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星光如潮水般铺泻而下。一瞬间,伶瑶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红南国的大海边。然而,不远处的几堆篝火烧尽了她的幻想,用跃动的火苗告诉她,这里仍是高辛国土。

    篝火旁有一辆全黑色的马车,可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被黑布覆盖的囚车,凄厉的惨叫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伶瑶好奇地问道:“那辆马车里关的是谁?”

    “是……”

    “是长琴那个小人。”未等小桃回答,一个声音强行插入,明阳的脸随即出现在车帘外。

    小桃忍不住惊呼了声,下意识地挡到了伶瑶身前。

    自上次目睹了他殴打伶瑶的暴行后,小桃就对明阳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可是对伶瑶的感恩与心疼又让她想竭尽全力保护她。

    明阳对她这种不自量力的忠诚嗤之以鼻,所以见了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与杀意,只听他冷冷呵道:“滚!”

    小桃想对抗,却被伶瑶按住,轻轻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一一”

    伶瑶一手按住她的唇,一手将她的手抬到面前,微笑道:“看,你都怕他怕成这样了,不如就去躲躲吧!我看王子殿下今日心情很好,想必不会为难我的!我口还是很渴,你再去帮我打点水来,可好?”

    小桃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抖若筛糠,完全无法控制,顿时落下泪来,既恨自己的不争气,又心疼对她体贴入微的伶瑶。

    伶瑶抬手替她拭去泪珠,拍拍她的手,道:“快去吧!”

    小桃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马车,明阳看着她狠狠瞪了眼自己,转瞬又害怕得不得了的矛盾表情,心中升起一股快感。

    小桃一走,伶瑶立刻换上了一副戒备的表情,像炸毛的小兽,警惕地瞪着他。

    明阳学着她之前的口气,嘲讽道:“都已经怕成这样了,不如也去躲躲吧!”

    伶瑶自嘲一笑,“我能躲去哪里?”

    “也是。”明阳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世上之事不是你想躲就躲得掉的。”

    他情绪转变如此之快,让伶瑶一时难以反应,戒备的感觉也被他感染成惆怅之情。

    明阳察觉到她的变化,脸上的表情变得怪异而不悦。他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何无论你身处何种险境,总会给人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这一点很不正常!”

    “什么?”伶瑶听不懂他的意思。

    明阳盯着她解释道:“就算是再不怕死的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恐惧感,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根本不能被意识所掌控,只会由身体自然地呈现。可是,在你身上,我感受不到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的身体知道你不会死一般,你的情绪也就有恃无恐了。为什么?”

    见伶瑶仍旧一脸疑惑,明阳不再解释,而是撸起两人的衣袖,直接给她看证据。

    两人衣袖下的小臂上各有一道位置相同,角度一样的割伤,只是,明阳的伤口靠着缝合都未能让分裂的皮肉重新长拢在一起,可她的伤口却已结痂。

    明阳道:“三天前,我用迷药迷晕你,在你的胳膊上留下和我一模一样的伤痕。这三天来,我必须服用药物才能防止伤口化脓,可你什么药都没用,伤口自然就结痂了。在鬼方洞中,我给你和昊英葵同时服下同等剂量的抑制灵力的药,你总会比他早一两个时辰就失去药效。你的复原能力明显要比我们强很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伶瑶看着手臂上形状可怖的伤疤,自嘲道:“就算我的恢复能力再强,也还是逃不脱你的魔爪,你说我是什么人?”

    明阳对于她的不解风情十分不满,可如今,除了与她对话,他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与之分享这些信息的人。

    他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三百年前,我在战场上遇到袭击,受了重伤,昏倒在死人堆里,是鬼方鬽离将濒死的我带回了鬼方洞,在那里,我知道了一些关于鬼方氏和天帝青流的秘密。”咽下一口口水,他接着道:”鬼方氏是四世家之一,然而却没有人知道这个氏族从何而来,只知道他们拥有很多奇怪的能力,而这些能力恰恰是历代帝王最想要的东西,比如操控人心、比如延年益寿、再比如长生不死。”

    见伶瑶果然被勾起了好奇,明阳得意地稍稍提高了音量:“神族的生命虽然漫长,却并非不死之身。我们会受伤,会流血,会痛苦,也会因为缺少有效的草药而被疾病夺去生命。对于普通人来说,生老病死乃生命之常态;可对于坐拥天下权力和财富的人来说,千年的寿命远远不够,他们想要的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所以,历代统治者都极其重视鬼方氏所掌握的长生秘术。可时至今日,却没有一位帝王成功地获得不死之术。就连名垂千古的伏羲女娲二帝也仅仅只是靠鬼方秘术延长了自己的寿命,而非不死。所以,青流掌权后,开始质疑鬼方氏的能力。无法以一族之力与青流抗衡的鬼方氏,选择了为他所用,致力于如何能让身为半神的青流增强力量而又长生不死!他们四处抓人做试验。而我,也是其中一员。”痛苦的记忆浮出水面,明阳的声音忍不住因为颤栗而变得低沉。他咬牙继续讲道:“鬼方氏试验的手段有多残忍,你根本想象不出来。我曾亲眼见过一个像大山般强壮的男人在经过三天的‘试验’之后,变成了枯枝一样的皮包骨,被随意地丢弃到山洞深处,从此再没出来过。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挺过那些‘试验’的,只知道,每熬过一次痛苦,就会有更大的痛苦来到。直到有一天,我因为再也受不了‘试验’的痛苦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杀了十几名‘试验’人员后,鬼方鬽离才停止了对我的‘试验’。只是,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试验’的目的,还以为他是因为我伏羲女娲长子的身份在帮我。尤其是当我提出要以术士的身份潜伏到青流身边伺机报仇,他一口答应时,我得意地觉得自己有了最大的靠山和筹码!可现在想来,鬼方鬽离会同意协助我,只怕是青流授意,与其放着我这个危险分子到处乱跑,不如留在身边,时时监视。真可笑,我还自以为是地毁了容貌和声音,生怕他们认出来!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啊!”

    明阳笑声中尽是凄凉酸楚,可伶瑶的表情却略显冷漠。她能理解他的痛苦,却不能认同他让别人痛苦的行为。

    明阳从未向任何人袒露过自己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如今愿同她讲,已是她莫大的尊荣。然而,伶瑶却未给出他想要的反应,就像一场精心准备的华丽演出却得不到最该被感动的观众的认可。受伤的自尊让明阳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他盯着伶瑶,用不怀好意的语气说道:“你以为我和你说这些,是要你同情、可怜我吗?不,你错了!我同你说这些,是要让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在你身上的是怎样的事!”

    伶瑶依旧不说话,可闪烁的眼神已经泄露了心中的不安。

    明阳阴恻恻地说道:“知道青流为何对你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孤女如此上心吗?那是因为,在你身上,有他想要的力量!据我观察,青流最多还剩五六年的寿命,虽然他一直让鬼方鬽离用秘术和草药替他保持外貌容颜不减,可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所以,他急需要找到能延长生命的方法,而你,就是那个关键。只是,他想要你,可你却爱上了敖绍。青流是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的人,所以,你说,对于夺走了他想要的东西的南海红龙王敖绍,他会怎么做呢?”

    明阳的话宛如晴天一记响雷,在伶瑶脑中猛然炸开。她只觉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许多真相的片段陡然乍现,又转瞬即逝,她似乎抓到了一切的关键,却在张开手时一无所获。

    见伶瑶坚硬的防御终于被他炸开了一道无法缝合的裂纹,明阳顿时心情好转,发出愉悦的大笑。

    可他的笑并未持续很久,就被伶瑶一句报复性的话生生截断,“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就不可能是伏羲女娲的儿子。”

    笑声戛然而止,明阳盯着她,漆黑的眸子中震惊、愤怒、屈辱、恐惧一应俱全。

    伶瑶心中“咯噔”一响,直觉自己踩到了雷区,一股掺杂着后悔的不祥感觉油然而生。

    明阳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伶瑶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若鬼方氏是为了天帝青流研究不死秘术,那就是说这个秘术只适合于半神。我在御医馆学医的时候曾学到,神族与半神的身体其实有很大的不同,一些对于半神来说是救命的草药却能要了神族的命!鬼方氏为半神青流研制的秘术,竟然能在你身上取得成功,只怕不是你运气好,而是你和青流一样,也是半神。你若是半神,那么就不可能是伏羲女娲的儿子一一”

    “让你再说!”恼羞成怒的明阳抬手就要掌掴伶瑶。而伶瑶像早有预料般连忙抬手护住脸。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手臂上长长的伤疤。

    明阳登时愣住,眼光一直锁在那伤疤上,眼中流露出的复杂神情是她读不懂的。

    过了许久,明阳慢慢放下手,又一次发出阴沉的笑。伶瑶被这恐怖的笑声吸引了注意,护着脸的手不由地放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明阳抬手一甩,响亮的耳光声再一次在伶瑶的脸颊上炸裂开来,只听他恨恨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污蔑我的人,长琴是第一个,而你是第二个!”说完,拂袖而去。

    伶瑶被打的眼冒金星,在车板上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白民城遇见的假王女朱襄柔嘉,也是这种动不动就要打人杀人的冲动性子。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这些自诩身份高贵的贵胄之子都容不得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彼时与此时境遇相似,可那时候的她的确如明阳说的“不怕死”。无论是救琅轩,还是被相柳挟持,抑或是被钟山鼓凌虐,每一次与死亡面对面时,她都不曾真的怕过。

    可如今,她却怕了。

    “不怕死”的她究竟是从何时起开始“怕死”的呢?

    伶瑶细细回忆,忽的自嘲一笑。果然是在发现自己爱上敖绍以后吧一一因为有了牵挂,所以不愿分离;因为不愿分离,所以害怕死亡。

    原来,人们想要长生不死,皆是因为舍不得,放不下啊!

    既然放不下,那便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吧!就好像在红南国夜空上绽放的眼花,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足以绚烂入心。

    打定主意的伶瑶抹去唇边的鲜血,挣扎着靠到窗边,盯着窗外黑色的囚车,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

    明阳的车队行进的十分缓慢。

    自上一次的谈话不欢而散后,明阳似乎对她失望透顶,不再理会她,转而把精力全数放在“研究”长琴身上,让长琴的惨叫声更添了几分凄楚与绝望。

    明阳的不理会像一汪池水,让伶瑶这尾鱼活了过来。

    像是要打发漫长旅程的无聊感,她经常会缠着小桃给她讲高辛国的风土人情、宫闱秘史。小桃自小在高辛宫内长大,又有着八卦的特性,却受制于严格的宫规,攒了一肚子的逸闻轶事无处可说。如今得了伶瑶这个听众,肚子里的故事像放了闸的洪水般,一泻千里。让伶瑶在短短两天内就将高辛朝内的人事关系、渊源由来、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

    榨干了小桃以后,伶瑶的兴趣显然转到了明阳身上。可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喜怒无常的举动时时激发着她内心的恐惧。理智上,她想接近他,然而情感却不允许。她清楚自己的恐惧,亦知道,想要完成目标,就要战胜这份恐惧。

    明阳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摆出较之前更甚的臭脸,想看她如何应对。

    由于明阳不喜欢活人,在出了高辛国都后,就逼着随行的侍女和护卫吃下傀儡虫,成为了只知执行命令、没有个人情感的木头人。

    没了感情,自然也就没了味觉,没了味觉的傀儡人做出来的饭菜简直难以下口。伶瑶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准备以美食攻陷明阳。

    当明阳第一次默默地将她做的饭尽数吃光后,她偷偷对小桃摆出胜利的手势。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当明阳的身体完全习惯了伶瑶做的饭菜后,他发现,自己的情绪也已经被她驯化。看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涌起酒足饭饱的满足感,很难再对她凶恶起来。

    她成功地通过捕获他的胃,换来了一个靠近他的机会。

    明阳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当伶瑶像只偷鸡的狐狸般,贼笑着坐到他身边时,明阳心中像被打翻的调料盒,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道都有。

    “你究竟想干什么?”这一次,轮到明阳问她这个问题。

    伶瑶道:“我想知道你想干什么?”

    明阳不耐烦道:“我想干什么与你何干?”

    伶瑶笑了笑:“当然有关了。只有知道了你想要什么,我才能和你做交易啊!”

    明阳嗤笑道:“交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

    伶瑶笑容未变,黑眸中却铺上了一层锐利的光。不等明阳反应过来,她已经抓住了他的手,驱动灵力,宛如被浸入温泉的感觉顿时流遍全身。

    记忆化作一幅幅可以被查看的画卷浮现在眼前,流光溢彩、粲然可观。然而其中一些,却是让人不愿直视的黑色,即便只是瞟过一刹,都是拆骨扒皮的痛。可是,在温暖灵力的包裹下,明阳看着渗人的黑色一点点淡去,变成灰色,白色,直至透明。记忆还是同样的记忆,然而痛苦的感觉却消失了。

    明阳又惊又奇,正想询问伶瑶,只见她的身子像煮熟的虾子般猛的整个蜷缩起来,不停地抽搐颤抖,一双黑眸瞪如牛眼,却丝毫没有聚焦的感觉。她牙冠紧咬、鼻翼贲张,一道鲜血随着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抽气声从唇边滑落。

    明阳暗道“不好”,出手快如闪电,一边掰开她紧咬的牙齿,用右手虎口抵住,防止它们咬断舌头,一边在她后颈大穴上用力一按,让她像被抽了筋的蛇般,软软地倒在地上。

    直到确认痉挛不再会发生,他才抽出抵在伶瑶口中的手。

    明阳右手虎口的肉几乎被伶瑶咬掉,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小桃吓得惨叫不止,明阳却只是撕下衣袍一角,随意地包扎了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丢给小桃,冷冷说道:“给她喂下。”

    过了大概一柱半香的时间,伶瑶悠悠转醒。醒来的她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般瞪着眼睛,望着蓝天,半天不说话,直到又过了四分之三柱香的时间,她才猛地呼吸了口气,缓缓回过神来。

    小桃抱着她大哭,她一边安抚小桃,一边将目光投降了不远处闭目养神的明阳。

    伶瑶怀着复杂心情重新坐回到明阳身边,明阳未睁眼,带着讥诮的嘲弄声从唇中慢慢溢出:“怎么样,得以亲身体验鬼方鬽离的‘试验’,感觉如何?”

    伶瑶疑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明阳冷哼一声:“这种能力不过是鬼方鬽离的研究之一罢了。只是……”顿了顿,明阳睁开眼,盯着伶瑶道:“你再用下去,会死得很快很惨。”

    伶瑶苍白的面色顿时变成了惨白:“什么意思?”

    明阳沉默不答,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伶瑶也不追问,眼光却一直没有离开他。

    半晌,明阳将目光从伶瑶脸上移开,望着远方微微起伏的山峦,解释道:“死于鬼方鬽离‘试验’的人不多,但死于‘试验’痛苦的人却不少。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痛苦的感觉也可以杀人。”

    伶瑶屏息凝神,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明阳说:“鬼方鬽离在帮青流寻找长生不死的方法外,还做着其他的‘试验’,只是这个‘试验’极其隐秘,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他的妻子神农幸也不得知。我不知道这个‘试验’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被试者都会有些特别的能力,就像你刚才那样,将他人痛苦的感觉转移到自己身上。我不知道是‘试验’让他们有了这种能力,还是因为有这种能力所以才被拿来做‘试验’。不过这个能力对鬼方鬽离来说十分重要,因为被试验者通常要承受巨大的痛苦,除了肉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很多被试验者死的时候都是廋骨嶙峋、形容枯槁,死状极其恐怖。有一次,我见到一个像你一样的姑娘被鬼方鬽离强行拉去接触一个正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惨叫不止的被试者,那姑娘奋力挣扎,抵死不从,却终究没能逃脱,被鬼方鬽离硬把手按在那个被试者的身上,那姑娘的惨叫声我至今还记得,简直就是噩梦。很快,被试者的表情放松下来,那姑娘却倒在地上口吐血沫、抽搐不止,和你方才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没人救她,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死得透透的。从那以后我才慢慢知道,原来痛苦的感情也可以用来杀人。负面的情感就像毒素一样潜伏在我们的身体里,它慢慢积累,等达到致死的剂量便会叫人心碎而死。你的这种能力无疑是把他人的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如果你继续使用,体内毒素越积越多,一旦超过你身体能承受的极限,你就会像那个姑娘一样,毒发身亡。”

    明阳话音落下许久,空气中一丝声响都没有,就连风好似都停止了。

    仿佛过了千年之久,伶瑶虚弱的声音才幽幽传来:“既然这个‘试验’谁都不知,你又为何会知道那么多?”

    明阳怔了怔,慢慢露出一个阴鸷的笑,“因为,我曾是他的试验品之一。”

    伶瑶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或许是鬼方鬽离觉得我不是适合的试验品,只进行了某些尝试后,就放弃了,我因此活了下来。”顿了顿,明阳扯起一个嘲弄的笑:“现在还想和我做交易吗?”

    伶瑶沉默了。

    身体还残留着明阳的痛感,而他的解释更是为这痛感注入了新的力量,让它得以更加强烈的感觉停留在她体内、心里。

    不得不说,这是她拥有转移感情这一能力以来感受到的最剧烈、最惨烈、最猛烈的痛苦,这种痛苦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一旦遇上,直教人想一死了之。与它相比,死亡真的是种无上温柔了。

    如果说,之前她对他的同情只是理智做出的判断,那么此刻,她对他的痛苦已经是感同身受了。

    想到这,伶瑶忍不住向明阳看去。

    明阳闭目养神,眉心微蹙,嘴角向下硬硬地垮着。伶瑶知道,这是一个习惯了忍受痛苦的人常有的表情。即使心已经忘了,可身体还牢牢地记着。

    目光下移,包裹着右手虎口的布料已经被干涸的血染成了深褐色。伶瑶轻叹一声,双手轻轻地覆上明阳的右手,再一次使用了会杀死自己的能力。

    明阳的身子颤抖了下。他睁开眼,紧盯着伶瑶,眼中明显写着疑惑与不悦。

    伶瑶无畏地笑了笑:“反正已经储存了不少毒素了,再多这么一点也不怕吧!”

    明阳冷冷一笑:“果然‘不怕死’吗?”

    伶瑶以更加灿烂的笑容来应对他的讥讽:“你才是真正不怕死的人呢!”顿了顿,她又道:“你说我是仗着自己强大的复原能力,心底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有恃无恐。那你岂不是明知自己会死,却视死如归,毫无惧意,完全靠意识战胜了本能的恐惧。相比之下,你更厉害啊!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让你可以做到如此厉害的事呢?”

    明阳被她的话勾起了思考。

    的确,在被鬼方鬽离当做‘试验品’的日子里,是唯一的信念支撑着他熬过一个又一个剧痛难当的日夜一一他是伟大的伏羲女娲大帝唯一的嫡长子,华胥国最尊贵的王子。他的未来,就是华胥国的未来。所以,他不可以倒下,只要他不倒下,华胥国就永远不会覆灭!

    这个信念在无数个黑夜中支撑着他,从信念变成信仰,从信仰变成心中最深的执念。他所做的一切,皆是要完成这个执念。

    然而,命运却和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他坚信而执着的东西,竟然是一个谎言;他为之自豪而骄傲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污点;他不顾一切,为其牺牲的东西,竟然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用半生建立起来的所有,竟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即使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但从他的表情和先前收集到的信息,伶瑶也能猜出大概。

    她惋惜地叹口了气,劝解道:“既然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何就不能放手呢?放下过去,平平淡淡地过日子,难道不行吗?”

    过了好久好久,明阳终于开了口,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让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烙铁般在伶瑶心头烙下抹不去的痕迹:“若不杀下去,谁能来与我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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