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消息后,虞晚生了场大病。
春姨重金请遍了全城的名医,姐姐们轮流陪伴劝慰,才算是慢慢将人从劫数里劝了回来。
白驹过隙,一晃眼已七年之久。久到她已经几乎忘干净了他的模样。
如今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劲瘦了许多,下巴有些刚冒出的胡渣,边关风沙磨平了少年意气,多了阳刚不羁之气。唯有一双桃花眼依旧生来含情。
提起茶壶为他沏上一杯新茶,纤纤玉手贴着杯壁朝人一推。
他撂下杯盖,捏起茶杯,仰头一口将茶水喝尽,视线依旧在虞晚脸上。
“这是新进的白茶,名唤葬琴。不知将军品来,滋味如何?”迎上对方视线,唇角微扬,狭长的凤眸里的情绪难辨。
他根本没有留意茶水的滋味如何,从重新踏进倚魅阁到再一次坐在此间,他的全身心都牵系在一个人身上。略一点头:“甚好。”张口出声才发觉嗓子干哑得紧。
对坐良久,还是问了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嫌这话干巴老套。
美人低笑,曲指托住下巴,红色广袖顺势滑下,露出一节洁白的藕臂,垂眸正要开口,却听外头传来哪个姐姐一声唤,“晚儿!你家郭员外点你陪酒——”
两人一时半会皆是一怔,到底是虞晚先反应过来,撑着桌角站起身,唇角噙一丝轻嘲:“还不就是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我们这种人,左右不就是指着这点事儿活着。将军请遍。”撂下话,便推了门下楼去。
萧飒对着空位呆坐了半晌,猛地弹起来冲出房门往下探,花厅中央的红衣美人坐在大腹便便的男人身边替他斟酒逗笑,那男人将她纳入怀中,笑得找不见眼。
拳头捏紧又松开,终是转身大踏步而去。
三
柏叶、桃枝的香味伴着湿热的水汽氤氲在耳畔,虞晚仰面假寐,听到木杌的咯吱声便知姐姐打热水回来了。
发丝被轻捧在手里摩挲,难得惬意地睁眼凝望蓝天。
“那李公子的品行应当是不会有差,姐姐跟了他,日后定会幸福美满。”唇角弯起,眼眸纯澈闪烁欣悦,“今夜我陪你去院中坐坐可好?若有幸听见牛郎织女私语,那李公子一定会是姐姐的良人。”说完却失了神,眼里唇角的笑意凝固了几分,随着神思消减下去。
末了自嘲一笑,添一句道:“姐姐定是在笑我愚笨。我也晓得这到底也只是传说罢了。也只有我一人相信。”
懒懒绕着手指,思量着:“如今想来,那郭员外的人实是不错的。也不知道我当时是如何没想通,竟学那秋香姑娘以扇画柳明志。‘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着实是好笑。”掩唇笑出来,笑到眼角晶莹,“却从不知道,那丹青何在......”
游弋在她发间的手忽而失了方寸,将她扯痛,她“嘶”了一声,仰起头正欲控诉,看到的不是别人,却是萧飒。
她红唇微张,一阵心跳失衡,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军你...缘何出现在此?”
萧飒舀一勺热水倾倒在人发间,轻柔抚顺青丝:“怎么,将士不受欢迎?”
虞晚哑然,迅速调整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媚眼如丝地漾开笑意,余音婉转:“哪里的话,将军大驾光临,倚魅阁自是蓬荜生辉。”
客套话自当做耳旁风,萧飒淡淡一笑,仿若不经意重引话茬:“郭员外曾求亲于你?”
虞晚眨眨眼,大方承认:“八抬大轿,侧妻之位。”顿一顿,眼眸潋滟,“可惜我心有所属,可惜了他对我的真心实意。”
萧飒的动作一顿,唇角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高高上扬:“是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幸能得姑娘青眼?”
虞晚支起上身,侧首将湿发拢在一边擦拭,抬眸直勾勾盯住人娇俏一笑:“陈家的公子,书香门第。他许诺我说待他金榜题名,必归来娶我为妻。”捕捉到对方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笑得粲然,“我心悦他,自当为他谢绝旁人好意。”
“原是如此。”稍显喑哑,再开口第二句,萧飒神情已如常,倾身凑近美人,一双桃花眼牵动风流,“照这样说来,晚儿姑娘呆在阁中的时日不长了。萧某必当好好珍惜,同姑娘纵情当下。”
玉臂勾住男人脖颈,凑到耳畔软语:“将军大可尽兴,奴家自当奉陪。”
萧飒给足了春姨银两,黄昏时分在阁前桥头等人赴会。
虞晚换了件雪青色纱裙明媚动人,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油纸袋,见到萧飒便将其往他怀里一塞,漫不经心地解释:“姐妹们做巧果时做多了,便带几个来给将军品尝。”
袋里躺着几枚模样精巧的巧果,萧飒的眼神里难掩笑意,取了一个大啃一口,口感绵软清甜。想了几个好词正要开口夸赞,未曾开口已有人抢在前头:
“虞姑娘好手艺,这巧果甜而不腻叫人上瘾呐!”那男人对着虞晚一揖喜笑颜开。
虞晚掩袖一笑,甜道:“江公子喜欢,便多来倚魅阁品尝。”
男人自是欣喜异常,碍于美人身边那角色难以形容的脸色不敢多做逗留,挥一挥衣袖潇洒而去。
萧飒盯着他手里的同自己一模一样的油纸袋,只觉得嗓子眼有些干涩,一口食物咽了又咽才下嗓。
将手里的纸袋塞回虞晚手中,冷着脸说了句:“并无独到之处。”
虞晚拿着纸袋盯着他看了几秒,勾唇似笑非笑,忽然将手一扬把那袋巧果投进了河水。
萧飒眼看它连浪花都没激起一个,回首拧眉望向虞晚,却见她巧笑倩兮,拍拍两手道:“本就是多出来的东西,将军不喜丢了便罢。”眉眼语气间都是那么轻巧随意,找不出一丝不自然。
萧飒默了两秒,随后朗声大笑出来,同万千嫖客一样揽过虞晚的肩头,大踏步往前走:“晚儿姑娘说得好。”本就是多余之人,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吃味。
路过留仙居,门口照旧有售卖巧酥巧饼的摊儿,摊主却已不再是原来的老爷爷,成了个小青年。
萧飒在织女模样的巧酥面前停住,伸手想去拿取却被虞晚拦下,她抿唇轻笑,“若是想买给我的便省了去。又不是小姑娘了,哪儿还爱吃这个。”
萧飒手上一顿,还是取下一支付了钱拿在手里,挑眉一笑:“你不爱吃,我自可送予旁人去吃。左右不过是一讨姑娘欢心的噱头,晚儿姑娘不妨成全了在下。”
虞晚“扑哧”一声笑弯了腰,末了摆摆手微微气喘道:“成人之美我还是懂的。”她看着萧飒的脸,低低道:“这么多年了,将军风流不减当年。”
萧飒继续笑,从她身侧走过,淡然道:“此言差矣。当时年少,本不知风流几何。”
她在原地立了几秒,回身快走几步挽住他的胳膊咥笑:“谁又不曾年少过呵。”
前方有个小戏台,男男女女围在一处好不热闹。台上只有一青衣茕茕孑立,挥袖咿呀:
“只见那阴风惨惨,冲人冷气。最苦是眉锁愁云,旧眼双星,月暗天迷,似昏沉,心乱搅......又谁知,万千愁横生梦寐......”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虞晚听着听着却笑了出来,调侃道:“七夕佳节却演上了一出《焚香记》,不可谓不可笑。”她戏谑得大声,引得周围正投入的听者投来不满地眼光,她兀自继续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萧飒将她揽过往回走,玩味道:“所以,中了状元回来迎娶旧爱云云都是假的。”意在揶揄那陈姓公子。
她置若罔闻,自顾自悠悠哼出一串唱词:“他那里绣罗帷,只是成双作对;俺在这泥神庙,倚砖枕石。始乱终弃的男人把誓言当笑话,最是叫人看不上。”她是笑着的,却笑不及眼底,“将军娶了那千金小姐后,要记得有始有终。”
萧飒怔愣一下。他戍边归来便得圣上赐婚,原来她早已知晓。
一路无话。
萧飒宿在了倚魅阁,却不是虞晚处。
接连几日他天天光临,夜夜留宿,点的都是一个叫绿柚的姑娘。
绿柚是去年阁里新来的小丫头,长得清秀稚嫩,被姐姐们围着追问有关萧飒的七长八短,臊得红透了脸东躲西藏。
虞晚在一旁静静拨着琵琶,指尖忽而传来钝痛连心,低眉一瞧,是琴弦磨到了旧患处。
从来懒怠庖厨的她硬要亲自烤制巧果,没留心碰了滚烫的锅沿,烫伤了手指。一个下午的时间,做了一小袋的巧果。姐姐们做的由她分给了旁人,她自己做的,一直都由她揣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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