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伟
最后的渔村之老魏深冬的微山湖在蓝天下如一块沉静的碧玉,镶嵌在运河流淌了千年的鲁西南大地上。
一艘艘渔船沿大湖西岸一字排列,从堤岸上俯视,整个渔村一览无余,近千条船只排列得整齐有序,走近了才发现每一家舟船之间基本不相连接,而且各具特色,渔网纵横,船只错落,却又似浑然天成。有的渔民家庭座船周边七八条小船围绕着,通常是两三条水泥船、四五条钢船;也有的船紧贴在别家的座船后面,配一两艘小钢船。船只在冰凌的围护里悄然停泊,无声无息,风吹动旁边芦苇不停摇曳的时候它们也纹丝不动,好像忘却了时间与空间,又或许是被遗忘了,一如这个几百年历史的渔村,孤独的依偎在大湖的一隅,甚少有人来访,也很少在别人的记忆里浮现。
渔民老魏的老婆也姓魏,叫训英,六十多岁了依然在舟船之间腿脚轻快,说话声音也很响亮,唱起渔歌来一定很动听。训英持家有方,居住的座船收拾得井井有条,生产船也擦洗得干干净净,在湖水映衬下显得格外清亮。渔村几百户渔民家里大事小情她都会前去帮忙,因为热心,村委选举每次都一致的成为渔民最信赖的人,她都记不清现在当村主任是第几个任期了。
老魏却言语甚少,大家都说他不爱说话,一有外人来更是低头不语,脸上微笑的皱纹里印刻着运河的风、大湖的雨。
我问老魏为什么运粮河的青蛙不叫。他笑了一会说:“那,那谁知道哩……”。我于是讲起乾隆爷下江南金口玉言、青蛙失音的传说,说起青蛙的生活习性与鸣叫的关系。当说到公青蛙叫个不停是为了求偶,而母青蛙哑然不叫的时候,老魏却打开了话匣子。
“王同志,你说的不对哩”,他喝了一口茶说起来,“俺没上过学,可俺和青蛙可打了一辈子交道,小时候和年龄相仿的几个伙计夜里去捉青蛙玩,都是撑船奔湖里下苇箔的地方,那里只要有水草露出水面的地方都有几只青蛙,哪里叫声响我们就奔哪去,到近处手灯一打,让灯光照到的青蛙就一动不动坐在草棵上,用手抓它也不知道跑”。
“看来青蛙夜里怕强光啊”我插话道。
“是啊”,老魏更有兴致了,“我们捉了青蛙都放到我们住的船周围,蚊子啦、蠓虫子啦就少了,夜晚听着青蛙叫俺睡得可甜啦。俺看那叫的最响的都是母的,公的都不叫。”
我们几个都不住的点头,说话间同来的诗人友龙兄两句诗就吟出来了“夜来慈母唤儿归,抓把蛙声枕上听”,我们都赞叹不已,老魏听了居然笑得羞涩起来,不过谈兴未减,他的老伙计刘书记说几十年来没见他像今天这样说话多。
老魏对他嘿嘿一笑,转头又问我:“王同志,你说湖里的鸭子是公的叫还是母的叫?”
我笑了,自信满满的说:“当然是公鸭子叫,母鸭子不叫,咱们湖区不是称母鸭子为草鸭,公鸭子为鸣鸭吗,鸣鸭鸣鸭,鸣叫声音响才叫鸣鸭嘛……”
老魏没等我说完,就笑着问我:“那都说谁说话声音低就说他像公鸭嗓子样,又是为什么?”问完他就自己说起来“从来都是草鸭呱呱呱,鸣鸭不鸣不吭声,我养鸭子几十年来都是这样。”
看老魏兴致高,刘书记和他说笑起来,故意问大家,“我们这个村有刘王魏李张几大姓,你们知道老魏夫妻俩怎么这么巧是一个姓呢?”
一句话说得老魏不吭声了,刘书记就让老魏的老婆训英讲。
训英是村主任,说起来倒不羞怯,不过开头一句就让我们愣住了。
“我和老魏不单是一个姓,还是同一个家庭的兄妹俩呢,我叫训英,他叫训海…”
“是啊”,刘书记接过话来,“两人的父母现在都不在了,他父亲叫魏长洲,老两口也都是活到九十多岁高龄。”
训英接着叙述起这个家庭的往事,船舱内顿时安静下来。
最后的渔村之老魏原来训英是从湖上飘来的孩子,六十三年前的一天,一条破旧的小木船顺湖中运河漂流而下,飘到这个湖上渔村时被一对下湖打渔的夫妻发现了,恰好他俩结婚多年没有子女,就收养了下来,长到七八岁的时候,这对夫妻又收养了父母早逝的孤儿训海,训海的生父与魏长洲是堂兄弟,训海的当时八九岁,和训英就在这个贫寒的渔民家庭一起学着下网、罱鱼。
当时湖上渔民分枪帮、罱帮、网帮和船帮四大帮,各帮分工协作,共渡难关,随着渔民生活的不断改善,转眼两人也都长大成人了,训海、训英成为远近闻名的渔家捕鱼的行家里手。训海内向,但网、罱和行船样样拔尖,训英外向,被誉为微山湖上的百灵鸟,两人性格互补、配合默契,大家知道两人的身世,都说两人就是最般配的一对。两位老人正有此意,训英心里也只有训海,可无论谁给训海提起此事,他立即脸涨得像块红布一样躲得远远的,就是不吭声。
湖上的夜晚训英的泪水不知湿了几回蒲枕,湖中的小洲上训海踱出了清晰的小径。
有一天打鱼回来,训英的船挡住了训海的快舟,训英就问他“训海,为什么提起婚事你就躲,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
训海说:“没有别人。”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训英说着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训海一看心软了,说:“找到你的生身父母,我们再结婚,好吗?”
从此两人就满微山湖寻找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终于在渔村以北百里远的南阳镇一个小岛上找到了,看到年迈的生身父母和几个与自己长相酷肖的姐妹,训英泣不成声,训海也喜极而泣。
“婚后的生活就像微山湖的荷花,红红火火,和谐美满。”刘书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闪亮的光彩,老魏却又低头笑着不语,训英说去张罗午餐转身去厨房了。
“娘……”一声清脆的呼唤由远及近,随着桨声来到大船边。刘书记打开了舱门,同时笑出声来:“侄儿,接沈老师回来啦?”
“刘叔您在啊,沈老师给几位预约了就诊的病人号了脉才跟船来的呢”,听着这样的回答才看清这位被刘书记唤为侄儿的后生,英俊的脸庞里透着几分谦和的文气,不由得向刘书记问起小伙子的来由。
“这孩子可是我们村的骄傲,也是老魏家的独苗,叫魏道鹏,从小在咱村湖上小学读书,老魏两口总说得让下一代好好上学,后来道鹏又上镇上中学读书,考上了山东科技大学,清华大学读的硕士,公费英国读的博士,然后在美国读的博士后,学成后回国在清华大学生物医学实验室工作,常回来看看,这不,昨天晚上到家今天就替他娘去昭阳接唱端鼓腔的沈老师来村里唱年会……”没等刘书记说完,道鹏就谦逊的笑着说:“您好,刘叔总这样夸我,我可没刘叔说的那么优秀,就是从小梦想着能为湖区渔民医疗卫生做点贡献,在国外学习的时候这样的愿望更强烈,爸妈也盼着我回来,就回来了……”
训海抬起头来看着儿子,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最后的渔村之老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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