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国学?
国学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传统的思维把概念看作一个容器,里面装满了隶属于此概念的众多实例。比如“宠物”这个概念就是包含了形态各异的具体的宠物的集合。然而当我们观察彼此有关联的两个概念的时候,就会发现容器这个比喻有很大的不足。比如“宠物”和“狗”这两个概念,他们之间的边界就非常模糊,也不是一个包含另一个的关系。容器这个比喻强调了界分感,而事实上,概念之间的边界是非常模糊的,甚至于不存在。
建构主义学派主张概念是用来建构实例的一种关键原料。虽然我们无法清晰地定义这种原料,但是我们都会用它来创建一个实例,这种创建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
图片来自网络比如,同样是猪,我们很容易判断出一个是宠物而另一个不是,至于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则很难说清楚。
“国学”这个概念,显然比“宠物”要复杂得多得多,复杂到我们可以把国学看成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和我们日常生活的世界相重叠。这个世界里有什么?只有进去过的人才知道。就跟参观博物馆一样,你沉浸在里面的时间越长,就越能够形成属于你自己的独立见解。
所谓属于你自己,就是只对你起作用,就像玄奘法师说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什么叫起作用?就是身心起变化,出来的你跟进去的时候不一样,进去一次变化一次。
只要你是中国人,你肯定进去过,只不过你可能是稀里糊涂进去,稀里糊涂出来的,你不知道曾经去过的某个世界叫做国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机缘进去的。你对这个世界还没有形成一个整体的印象,所以你会把它神秘化或者庸俗化。如果你碰巧遇到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好奇地问他,里面都有些啥?他可能会说,“嗨,都是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物件。”
这些物件都是干嘛用的呢?都是跟“修身”有关的,换句话说,国学是关于“修身”的学问。不要狭义地理解“修身”这件事情,老祖宗创建“修身”这个概念,其外延自然包括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内涵自然包括诚意正心悟道成佛。而“修身”是连通内外的枢纽,是内圣外王的别名,也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一整套价值观信念方法体系。
为什么称之为“国学”,是因为两百年前国门打开以后,我们的先辈发现别人家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体系,而且跟我们的很不一样。就好比我们祖先吃惯了烧饼油条,看到外国人的牛奶面包,觉得很新奇,就把别人家带过来的那一套起了个名字,叫做“西学”,相应的把自家地里长出来的叫做“国学”。
其实这种文化的碰撞在2000年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就是佛教传入中国的时候,那是第一次我们知道别人家还有另一套的价值观文化体系,而且也很上档次。佛教的传入颠覆了我们中国人关于夷夏的观念,即认为咱家的才是最好的,外来的都是粗鄙不上档次的,就好比以前上海人把外地人都说成是乡下人一样。
为什么那一次我们不把外来的叫“西学”,自家的叫“国学”呢?
佛教的传入跟200年前那次西方文明的侵入不一样,没有对我们既有的文化结构和精神家园产生伤筋动骨的影响。一是佛教的味道跟我们道家很接近,二是只有思想文化交流,没有军事和大规模贸易跟进来砸场子,再说那时候我们还很强大,没人敢来硬怼,所以我们没费多大劲儿就把佛教内化了。
200年前正是我们家道中落的时候,西方文明经过文艺复兴以后跟科学联姻,功力陡增,催生了工业、贸易和军事的大发展,几股力量一起压过来,我们就扛不住了,外伤内伤都很严重。这一波巨大冲击让我们深度怀疑自己,能够活下来可算是浴火重生了。
虽然在清末就有人提出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但事实上经过一次一次的失败,一重一重的屈辱,我们的自我救赎过程更象是“西学为体,中学为用”。客观上我们从西方文明中汲取了很多营养,同时也抛弃掉了很多祖上传下来的东西。确切地说不是抛弃了,而是封存了,这还得感谢我们的汉字,始终把我们跟祖先牢牢系在了一起。
我们花了差不多200年才恢复体力和自信。随着自信心的恢复,我们发现东西方文明中共性的东西还是蛮多的,特别是在底层逻辑上是一致的。更有意思的是,我们发现西方文明中不足的部分恰好东方文明可以弥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感觉到家传的东西的好来,于是尘封已久的国学世界开始热闹起来了。
为什么国学跟教练扯上关系?
很简单,因为教练和国学都是关于“修身”的学问,或者更宽泛地说,教练和国学都是关于“人”的学问。也都认同自觉觉他、助人助己的个体发展路径。
从建构主义的角度来说,你理解了国学,用国学的概念去重新建构教练,教练的大厦就更加富丽堂皇。同时,你理解了教练,用教练的概念去重新建构国学,国学的大厦也会焕然一新。
怎么扯关系呢?戴上教练的眼镜,借用教练的视角,去国学的世界里游历。
从哪里开始呢?
古时候的教育,《四书五经》是必修课。五经太庞大了,诗书礼易春秋,随便拿出来一经,一辈子学不完。而《四书》相对短小精炼,《四书》中又有两篇文章是纲领性文件,就是《大学》与《中庸》。
如果把国学比喻成一个院子,那么《大学》与《中庸》就相当于门厅,你根本绕不开。
所以,我们这个国学与教练系列就是戴上教练的眼镜来重读《大学》和《中庸》。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是《大学》开篇的一句话,是《大学》立论的三大纲领。
什么是大学?朱熹说,“大学者,大人之学也”,也就是说,《大学》这篇文章讲的是做大人的学问。
什么是大人?《易经》上说,“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据说这句话是孔子说的,孔老师是这样来要求自己的,所以成了一代宗师。
孔老师的境界高山景行,普通人只能仰望。如果下降到普通人能够得着的高度,用教练的话来说,“大人”就是 the best version of yourself.
"明明德"就是让内在的明德显化出来。第一个明是动词,第二个明是形容词。用教练的话来说,“明明德”就是释放你内在的巨大潜力。
“亲民”就是与人连接,与社会连接,与更大的系统连接。人不会在一个孤岛中成长,必须通过成就他人来成就自己,这是菩萨道,圣贤道,也是教练之道。
“止于至善”就是不断提升自己,活到老,学到老,这辈子学不完,下辈子接着学,永无止境。
试着把“大学之道”换成“教练之道”,读一下,“教练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是不是毫无违和感。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教练是一个U型过程。来访者总是带着事情来的,教练的工作就是帮助他穿过事件的迷雾,看向事件背景中的自己,创造觉察,带着觉察再看回事件。
止定静安虑得,也是一个U型过程。
“知止”是“持戒”。不知止就是放纵。因为不知止,才生出许多事来。
2000年前庄子就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人生最大的议题就是学会与“无知”相处。面对广大无边的未知世界,我们既有害怕接触的恐惧,也有害怕错过的恐惧。放纵其实是恐惧的表达,而知止是一种勇气。
知止不是停止行动,吐出个茧子把自己封闭起来,知止恰恰是更加有力的行动,而这种力量来源于知道进退取舍。
“定”就是制心一处。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所说的心流状态就是一种定境。Mindfulness也是一种定境。
如果你能制心一处,你给人的感觉就是“静”。
“静”不是不动,而是行止有节,从容淡定。“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一切都合着“道”的节律来。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从繁华入于沉静,从绚烂归于平淡,开始总会伴随孤独感,孤独的背后是恐惧,恐惧消融了才能进入“安”的状态。
二祖慧可见初祖达摩说,“我心未安,乞师安心”。彼时慧可已经是名满天下的佛学大师了,可见安心有多么的难。
恐惧是让身体紧缩的力量,把你的潜力和可能性紧紧地包裹起来。只有消融掉这层紧身衣,潜力才能释放,新的可能性才会出现在眼前。
静极生动,“虑”就是静极之后的动,这是一个自然而然、自动自发的过程,不需要用力。
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静笃”就是“静安”,只要守住那“静笃”就可以了,不需着力,静静地观那思绪纷纷芸芸、碰撞、涌现、成形。
俗话说,“心安则理得”,心安了,理就显化了,智商情商就都有了。
虑的结果就是“得”,古时候“得”和“德”两个字通用,这里的“得”就是《道德经》的“德”,得道了,觉悟了的意思。
得了以后你会发现,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也没有失去什么,无得亦无失,只是翻转了,转化了。就象佛陀说的,“如来是正徧知,众生是性颠倒”,生佛本来无碍无别,只是颠倒了而已。用现代心理学的话语来说,经过这么一个U型,你重构了认知,用的还是原来那堆材料。
“虑而得”的过程也是重新连接到更大系统的过程,身体心智心灵打开,气机发动,接收新信息,涌现新创意。觉悟的过程就是连接到更大系统的过程,能看见多大的系统,就有多深的觉悟。
“止定静安虑得”也可以放到“戒定慧”的框架中,“戒定慧”也是U型过程。“知止”对应“戒”,“得”对应“慧”,“定静安虑”是“定”的细目。
老子清晰地描述了U型过程,“孰能浊以静之徐清”,是U型左边下潜的部分;“孰能安以动之徐生”,是U型右边上升的部分。
得了以后没有结束,“得”之后还有“行”,“行”和“止”是相对的,“得”之后的“行”是和原来不一样的行为模式,打破了原来的惯性和轮回,是对命运的全新的探索。
《大学》里没有点出这个“行”字,但后面大篇幅论述的都是“行”。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后世儒家总结的八目,与“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三个纲领合称“三纲八目”。
修身是枢纽。身是我与世界的界面,既是物理界面,也是社会界面。这两个界面都是通透的,而非封闭的,所以我与世界才有物质、能量和信息的交换。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
教练的方法也是如此,来访者是带着对世界的不满、委屈、甚至愤怒来寻求帮助,作为一个教练,我们总归要陪伴他看向自身,因为开关在自身里头,不在外面。
齐家治国平天下,说的是层层放大的系统。你能看见多大的系统,标志着你觉悟到多高的境界。你能影响多大的系统,反映了你修身的功夫有多深。
身内也是一个系统,《大学》从两个层次来描述这个系统,一个是“心”,一个是“意”。
“佛说种种法,为治种种心”。我们身内有多少个“心”呢?数不清,爱心、孝心、良心、热心、开心、苦心、知心、甜心、伤心、痴心、狠心、小心、死心、恶心、尽心...
你可以把“种种心”想象成身内的各个小人儿,他们组成一个决策委员会,操控着你的日常行为。
正心就是让种种心各安其位。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 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为什么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因为忿懥心大闹议事厅,其他人不敢说话了,说了也听不见了。同样的,如果恐惧心,好乐心,忧患心搞独裁,破坏了既有的秩序,就不得其正了。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所谓“意”,你可以理解为议事大厅的氛围,用教练的话来说就是场的质量。这种氛围决定了种种心互动互赖的底层逻辑,为种种心染上了一层色彩。比如说,如果你的内在氛围是慈悲的,那么你的愤怒心就变成了慈悲的愤怒。如果你的内在氛围是乐观的,你的忧患心就变成了乐观的忧患。
最重要的氛围就是“诚”,“诚”就是不自欺。可是能做到这一点儿的人寥寥无几,我们成天都在干着自欺、欺人、欺天的勾当。
把修身拆解开来,就是诚意正心。所以你看,一对一教练也是系统教练。
怎么才能够“诚意正心”呢?靠的是“格物致知”的方法。
“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历来争议非常大,谁也不服谁,于是形成了儒学的不同流派。
我们逐字来解读一下。
图片来自“象形字典”网从甲骨文的字形来看,“物”字描绘的是持刀杀牛,刀刃溅血的形象。杀牛是件事情,而非一个物体,可见“物”字最初是指代事情,我们今天用“物”这个字来表示物体,物品,物件,其实是后来延伸的含义。
法达禅师礼拜六祖慧能大师,头不至地,六祖曰:“汝心中必有一物”。
这心中一“物”是什么物?原来法达禅师“念《法华经》已及三千部”。这一“物”是心中滋生的一股傲慢之气,叫六祖给看出来了。
“格”是探究的意思,“格物”你可以理解为探究内心的事情。内在的心结必然对应着外在的事情或事物,所以王阳明说,“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所在之事谓之物。
“致知”用教练的术语来说就是创造觉知。至于这个“知”到底是个什么东东,说起来又无边无际了,我们不做学术文章,暂且搁下。
综上,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教练的过程就是格物致知的过程,下一篇我们再来谈谈格物致知的途径和方法。
延伸阅读:《国学与教练系列2:格物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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