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路老二
阴雨飘得轻柔,粘在额面钻进发丝间,在头皮发林间乱窜,沾了些凉意,直扑扑朝脸面而来。她脸皮脆薄经不住这点寒意,铺满脸都是细红的丝线,藏在暗红蜡黄起皱的老皮下,尽头的汉毛一根根竖起来,和凌乱蓬松花白的头发比起来,倒是整齐划一了点。
江南的毛毛雨,细瘦了些。她眼角上扬衔着一沟皱纹,皱皮连着鬓角,中间却弯了下去,倒钩着三角眼。红肿得起泡的眼圈,像炸透放了很久的油条,要不是她努力睁眼,很不容易发现塌陷下去的眼珠子,溢出淡黄色的苦水,泛黄布满血丝的眼珠就在这滩死水后面,隔了一层膜,也不打转翻滚,好半天才动一下。
这该死的雨顺着纹路,极细极慢全沁到眼里去,急得她不停地擦拭眼角揉眼睛,这一压,眯成的一条缝都不甚分明。她努力把手上的水珠儿甩了甩,懒懒单调漫不经心的叫卖,似乎声音已经沙哑了,还带些睡意飘过来:卖菜咯,小白菜、大萝卜、新鲜莴笋,自家种的……
这声响,像极了漏气的皮球,用力掷在墙上而反弹过来一般,苍白无力,也像有缝隙的玻璃球,碰在墙上摔了一地,再怎么也拾不起来。她微微目光上杨了点,这样看头就不像盘在肩膀上了,还似乎有个颈子,不过马上她又目视黄泉,死死盯住污黑的菜篓子不放。
脚步声越来越重,她把小板凳挪了挪,小心谨慎的把目光往上移,忐忑不安地扫一扫四周,待正要和高个子目光交接时,就停在那里不动,再也不敢往上看了。被刀削过的尖下巴,厚实开裂的嘴唇,发红起疮的酒糟鼻,骨肉分明消瘦的脸轮廓,突然一一摆在眼前。
“先生要点啥子?”
这六个字,极其不自然地从她生锈的牙齿缝中蹦了出来。她生怕高个子没听清楚,又怯生生地重复了一遍,时不时把眼珠往上翻翻。她看到高个子嘴唇开合了两下,应该是说一样来一点准没错了。
于是她把像枯木般的手伸进去,抖抖索索去摸袋子,憋了一大口气,使劲把眼睛睁大点,扯得松垮皮囊上的经脉都鼓起来。再抬头看时,高个子却早已经不见。又听错了,她心里默默在念叨: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人也老了不中用了。
她罢下了手,这手如古书残卷,微卷起层弯曲,粗糙干瘪,僵硬停留在半空中又徐徐下滑,被丢在了竹篓旁。人老了连手指也像脊椎驼背一样,再也挺不直。弯曲僵硬如枯藤,布满了刺圪塔硬鼓。雨停了,漏了些阳光出来。她把那些手上的茧皮捋了捋,将萝卜白菜莴笋一堆堆分好。
却,还是没人看一眼。
她似乎有些着急也有点生气了,把萝卜从一堆扒到另一堆,而后又扒回来,这小萝卜个头矮发育不良,丑得还可以,身体也很棒,一个跟头翻过来又屁颠滚回去,动作麻利打溜。她拉了拉散挂在菜篓竹条上的青黑色碎布条,抖了抖大得出奇的罩衣,原来她一直都是站着的,只是背驼得太厉害。
终,还是没人买。
她拉着长长的尾音,有点悲凉少许颤抖:卖菜咯,小白菜、大萝卜、新鲜莴笋,自家种的……
心里想着,还是要一直叫唤,万一有人不嫌弃长得不好看愿意买呢。
阳光已不在,天,就快要黑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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