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早起来,披着被子,掀开窗帘,看着满窗的冰花,高兴的手舞足蹈。一方小小的玻璃窗,有着我儿时所有能想到和想不到的奇异世界。那里有奇异的原始森林,长得郁郁葱葱;那里有我从未有见过到各种奇异的花朵;那里有山峦起伏,群峰叠起;有时仿佛山峦草木倒映于清澈的水中,时而仿佛还有舟桨在划过,有时仿佛一望无际的草原,郁郁葱葱的起起伏伏的草甸子,有时又仿佛和尚庙里的吉祥图案,云纹、卷草、宝相花。。。应有尽有。我总是喜欢伸着两只小手,在那冰冷窗玻璃冰花上肆无忌惮的乱舞乱划,然后肆无忌惮的咯咯咯的笑。这一块小小的窗玻璃,便是我童年的冬天记忆里,所有的快乐,也凝聚了我童年时期关于冬天的所有遐想和回忆。
玻璃窗的上面,是木头小格子天窗,用麻纸糊着。太阳从东边出来的时候,会最先照亮天窗最西边的一个小小的角,然后开始慢慢地向下移动,直到整个天窗的所有小格子都变得金灿灿。这时候,我和我的哥哥姐姐们,总是会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伸着一个个圆圆的脑袋,眨巴着圆丢丢的黑溜溜的眼睛,数着那一个个慢慢的被冬日早晨的阳光照亮的小格子。
过了九、十点,黄土高坡冬天的太阳,才懒洋洋地,斜斜的,一点一点的,慢慢悠悠地出现在窗玻璃的一角,然后慢悠悠的,一点一点的往下移动,直到金灿灿的阳光布满了整个的窗户。这时候窗玻璃上的变化也更着阳光的移动来移动。那神秘的原始森林没有了,山峦起伏和群峰叠起没有了,清澈的湖面没有了,各种奇异的花朵没有了,各种云纹卷草宝相花也没有了。这些奇异的景致,仿佛一瞬间融化进了时空里,变成了一条一条的水痕,慢悠悠地淌下来。窗玻璃每个冬天的每个日子,都会轮番上演着各种各样的奇异景趣,冰花也每天都会绽放在那小小的窗玻璃上,融化,再绽放,再融化。。。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儿时的自由,快乐,与遐想一点点的绽放,融化的是我的我的永不可再得的童年无忧的光阴。
父亲和母亲,总是家里边起得最早的人。
印象中的父亲,形象从来没有变过。从我记事起一直到长大,直至见父亲生前的最后一面,他干干瘦瘦的身体上,老是穿着一身发旧的深蓝色的中山装。一辈子无休止的沧桑劳作,早早的压驼了他的背,那件老旧的中山装便总是仿佛挂在身体上晃荡着。父亲喜欢抽烟。小时候对父亲的一个记忆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早起的父亲,咳嗽着把那件老旧的中山装,披在那干干瘦瘦的背上。拿煤锥子捅开土炕边的炭火,然后随手扯上一张纸,在乌烟瘴气中窜动着的炭火苗中,点上那支不知什么时候在枕头边摸出来的皱皱巴巴的香烟,痛快豪放的猛吸几口,然后在一阵密不透风的咳嗽声中,背着双手,两脚一高一低的走出门去,继续开始劳作这一天的劳作。
母亲在家,家里的活是干不完的。先把我们从被窝里面赶出来,叠被子,洒水扫地擦桌子,拿着鸡毛掸子掸干净炕上的灰尘,然后一口油亮的大铁锅坐在土灶上,开始熬放了红薯或者萝卜或者南瓜的小米稀饭,然后炒胡菜,然后和面。等着我们几个孩子们就着刚炒熟的香辣辣的胡菜,喝完了那热腾腾的小米稀饭,母亲的面也做好了。
这时候,窗玻璃上的所有奇妙景致,已经完完全全的荡然无存,都一点点的化成了淌满窗玻璃的冰水。当母亲拿着一块半干不湿的麻布,吱吱咕咕的擦干净每块玻璃窗上融化的冰水的时候,我却总是喜欢透过那瞬间透明起来的窗玻璃,看着窗外被西北风摇晃的东倒西歪的枯丫子老杏树静静的发呆,脑子里面又开始想刚消失的那些山峦起伏群峰叠起,神奇而茂密的森林,纯净的湖面和小舟,各种奇异的草木花朵,还有我的卷草云纹宝相花。。。
少时的眼睛总是充满着无限的好奇,少时的心灵也总是充满着无穷的遐想。如今已渐入不惑的我,已经再难体会那种简单而纯粹至极的快乐。如今的我,也再难从那个小小的窗户里,再次找出那些隐藏的无穷无尽的,永远看不尽也享不尽的奇异的世界。那个世界很纯净,纯净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纯净得犹如那传说中的琼楼玉宇,纯净的有如一碧无染的青天。这个世界很丰富,丰富到有着你所能想象到的,和所想象不到的任何美丽的奇妙的事物。那个世界很奇妙,奇妙到,它几乎蕴藏了我的童年的所有快乐所有遐想,所有自由,所有梦想。
时值数九天,老家介休今日又是出奇的寒冷,而如今久居江南的我,无疑是体会不到了,毕竟,江南怎么会有满窗的冰花?姐姐是最懂我的,微信上特意发来了几张窗玻璃上的冰花给我,还是那些儿时的奇异的景致:奇异的森林,树木草卉,山峦叠嶂,各种奇异的花儿。。。
但现在的我,看到的已经不仅仅是那些奇异的冰花,更多的是我的那一去不复返的童年时光的记忆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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