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讲规矩

文 / 陈红华

“现在的小鬼，越来越没有规矩气了。”

“是的。上桌吃个饭，不单菜，连饮料也挑三拣四，花头精透。”

“叫他读点书，做点作业，他宁可抱着手机，还讲不得，真是叫天啊。”

看来，孩子对规矩的漠视与家长的一再让步之间，一直存在尴尬的关联。反问一句，大人是否就有规矩了呢？我说一则见闻。

在小镇的“印渚食堂”吃早餐，这里早点丰富。一位爷爷带孙子，边吃边玩抖音，孙子蛮乖，顾自己吃，吃好，站在爷爷旁边看抖音。爷爷接着玩，一边玩，一边笑，一幅时间尚早，无须着急的样子。

邻桌，一位中年父亲带女儿吃早饭，身体和女儿挨得近，他轻声说着话，连汤都送到了女儿嘴边。看校服，女儿读初中了，父亲还一脸保姆相。

还有位年轻母亲，带着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小孩比较乖，吃饭也没有声音。这个母亲，我朝她看了五次，她连头也没抬一下，玩手机。

我真幸运，吃个早点，家庭教育的几多窘态一并见识了，也目睹了“大人”其实也没啥规矩。说实话，我真为这几个子女的未来忧心。

程红鑫老师在我的《乡村教育/一群人，一起干》一文后留言：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有规则、规范和规律意识！他还感叹：我们谈梦想的时候，别人已经在讲规则了；我们在讲规则的时候，别人在谈梦想了，为何我们的教育总是迟半拍。

小时候，“大人”给我们立规矩，讲规矩。我父亲是个篾匠，他的徒弟也讲规矩。小时候的规矩，大多关乎做人的日常守则和基本道理。俗话说，“从小看到大”，讲的就是规矩。

我试着拾撷一二，既回望岁月的斑驳，又关照现世的困惑。

小时候吃饭，小鬼头是不上桌的。

阿妈在灶头边，烧火烧菜。堂前八仙桌摆上了碗筷，阿爹招呼客人先喝起来。我盛一小碗饭，拿双筷子，站在桌角边，端着碗，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菜。家里规矩重，有客人来，小鬼头不好上桌子吃饭的，侧角夹点菜，一边吃去。

阿爹拿过我的碗，往里面夹菜，也不问喜欢吃什么，反正都是家里种的蔬菜。现在已经不贪的红烧肉，那时是稀缺食品，过时过节，或有客来，才吃上一两块。

“好了，吃了再夹。”阿爹往我碗里夹了点，自己夹一颗油炒小黄豆，往嘴里送，又端起小碗，里面是冲了汽水的“早烧”，敬客人。

我捧着饭碗，坐到门边的竹凳子上，顾自己吃。菜拌饭，饭拌菜，一口一口地吃。小黄豆的盐油清香不时地飘过来，阿爹嘴里咯咯的响声也跟着传过来，我不由地朝桌子方向看。阿爹注意到我了，就夹了一颗在筷子上。我连忙跑过去，接在碗里。阿爹又夹了几颗进来。

“饭要吃饱，菜少夹点，吃完再夹。”阿爹摸了摸我的头，像是在安慰我，又往我碗里夹了点菜。我阿爹除了给我立规矩，还是很疼我的。我笑嘻嘻地跑开了。小时候，油水不足，饭还是吃得饱的，而且吃起来很味道，只要一点菜，一碗饭囫囵就下去了。

没有客人的时候，阿爹阿妈会让我坐上去吃，两只手捧着饭碗，只准吃眼前那一两碗菜，不管喜欢不喜欢，也不准筷子在菜碗里“挑三拣四”，而且吃饭不能讲话，汤要用瓢羹舀到碗里喝，不能发出声音。

阿爹把教徒弟的那一套，全用在了我们身上。他是篾匠师傅，吃百家饭，规矩不少，也满看重，对徒弟要求也严。譬如，在东家吃饭，徒弟也是不上桌的。至今他的几个弟子，对他也蛮尊重，过时过节也常来走动走动。这与师傅做人做事有规矩不无关系。

换句话说：从小，我们是做规矩，有规矩的。有规矩的人，往往走的是正道，值得尊重。

小时候，嘴巴不干净，是要受惩罚的。

我从小乖巧，不惹事，不惹祸。阿妈常教育我，嘴巴是用来吃饭、好好说话的，不是拿来骂人、说脏话的。我的下嘴唇中间，有一条小缺小缝，就是没规矩惹的祸。

那一次，记不得是什么事，我说了脏话、粗话，阿妈发火了。那时我八九岁，个子又小，阿妈把我直接拎到门槛上，对着我大吼：“你噶没有礼貌啊，噶种话都讲得出来。平时我怎么教你的，都读书的人了，一点不懂规矩。”阿妈说到气头上了，回头顺过来一把剪刀，“你再骂，我一剪刀把你嘴剪了。

也许是阿妈太生气了，也许是剪刀尖太锋利，手也不听使唤，咔嚓一下，血就从我的嘴里冒出来了……我大哭起来。

“你看，不听话，真剪到了吧。”阿妈来不及愧疚，也急了，一边赶紧用围裙捂，一边叫阿爹取毛巾，又领我跑着去村里赤脚医生那里包扎。

不讲规矩，一句脏话，在嘴巴上，永远地留下了印记。

出去玩，先把门锁好，还要早点回家。

从小到大，我只被阿爹打过一次，而且是从桌子上一巴掌打到地下的。

八十年代初，村里办夜校，成人扫盲教育，就在我家后面的学校里，刚好是我管的教室钥匙。上课的老师来叫我去开门，我就径直去了，自己家的大门后门都开着，全忘记了阿爹出门前的交待：出去玩，先把门锁好，要早点回家。

我读三年级了，识了不少字。夜校老师也没有多少文化，有时候，还要坐在第一排的我纠正几个读音。我俨然成了个小老师，也很享受这样的荣光。后来索性坐到了桌子上，一副满足的样子，也终于把时间抛到了脑后。

夜色格外撩人，阿爹却在到处找我，后来冲进教室，不由分说，一巴掌把我打到了地下。大家纷纷说我阿爹，“小鬼噶小，噶聪明，你舍得打。”

我趁机哇哇大哭，委屈得很，逃回去了……

不听话，不讲规矩，还贪玩，阿爹直接打了我，教训了我一顿。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至今记忆犹深。

这里讲规矩。

走进毕浦中学，你会发现，学生从教室里出来，排成两列纵队，有序而安静地沿着“求真大道”，竹间小径，“潇湘观鱼”，一直通向食堂。排队等待，打饭打菜，就餐的整个过程，也是安静的。

安静地走，有规矩地吃，文明就餐，一以贯之，学生行为习惯就慢慢养成了，良好的口碑就出来了。在食堂用餐的教师们，也会小声说话，因为他们明白：要求学生做到的，教师同样也要做好。

家长来访了，搬条凳子，泡杯热茶，温和地聊，说说孩子的优点，提些建议……开会带本笔记，注意时间节点，商量着做，团队协作分享，尽可能地把事情做好，做得更好……

讲点规矩，保持对规矩的敬畏，无疑是美好教育的重要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