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一个木匠。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读小学的时候,逢表必填“家庭成份”。记得当时我们家几个孩子填的是“手工业”,总引来同学的好奇,因为别的同学一般填“贫农”“工人”“干部”之类。
解放前,爷爷是个体的木匠,靠打家具为生,用老家的话叫“斗木佬”;解放后,他被吸收进陶瓷厂做工人,还是做木工——陶瓷厂怎么会需要木工呢,存疑——但是工余时间爷爷在家还是很勤恳地“斗木”。
我家有全套木工家什,一边高一边矮呈斜坡形的长凳,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刨子,锯子,凿子,铁锤,还有一些叫不上名的工具和长短粗细不一的铁钉。有一个专门的,特制的工具箱。各式工具上的润滑油使箱子也油黑发亮。
小时候很喜欢躺在坡形长凳上往下滑,更喜欢在刨花堆里玩。刨花这东西现在的小孩没什么机会看到了。为了使木板光滑,必须用刨子刨,刨木板产生的木皮很薄很轻,在力的作用下卷起来,卷成一团一团的。刨花薄得透明,上面有木纹,散发着木头清香,如果是松树或桉树,会有浓烈的气味。随着爷爷挥汗如雨,一下一下地刨,刨花会越积越多,有时会把长凳腿都埋起来。
我们经常把刨花扬起来,洒下去地折腾,像趟水一样在刨花堆里趟,甚至用刨花作武器互相追逐打闹,搞得一头一身的刨花屑。或者把一朵刨花展开来,一松手让它弹卷回去,乐此不疲,百玩不厌。
因为刨花堆里往往有锯末,担心小孩弄到眼睛,或怕小孩搞到带刃的工具,也可能我们的玩耍影响他“斗木”,总之常常遭到呵斥和驱赶。小孩的心理就这样,越不让玩越想玩,不免对爷爷诸多腹诽。
印象中爷爷没怎么对我笑过,小时候他总以很严厉的面目出现,长大后出外读书,一年见不了他几面。工作了,回去看他也只局限于塞点钱给他。印象中没有跟爷爷亲近过,不像见到奶奶那么亲热,一定要坐到旁边,挨挨挤挤,执手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姑姑告诉我,奶奶虽然疼我们这群孙女外孙女,但还是有点重男轻女的老脑筋,爷爷可是男女一视同仁,在他们那一辈人里是少有开明的了。有一次哥哥因为欺负我,还被爷爷揍了。
爷爷虽然表情冷峻,却有一副热心肠。他有一个治中耳炎的验方,用猪胆,黄连,硝矾等研成粉,吹进耳朵,药到病除。每年的冬天,一刮北风,爷爷就要忙着腊猪胆,家里挂满猪胆。他买回各种材料,一道一道工序细心地炮制,然后免费供应给有需要的人。一年四季都有邻居来我家讨要这种药粉。我读大学的时候用家里的药粉还治好过同学呢。
1962年,爷爷还有过拾金不昧的义举。他在上班的路上捡到八百多元的现金,交给了厂长,通过组织找到了失主。据说在当年,八百多元可以买两座房子了。爷爷后来去化州开会,接受表彰,获奖汗衫一件、奖金若干。
爷爷在八十多岁高龄的时候,还热心张罗街道和族里的事务,被推举为族长。梅江李族的二世祖和四世祖的坟墓便是他凭着记忆带领族人找到并修葺一新的。每次我们翻山越岭去扫“大众山”最能体会当时查找的艰辛。
2006年春节前,爷爷忽然不肯吃饭,几天后寿终正寝。爷爷生于1914年,享年九十二岁。
(发表于《珠海特区报》20121216第12版)
h�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