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冰雪融化得厉害，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土地上，宁静无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风光于南方而言，短暂得像个美丽的梦。美梦过后，天依旧寒冷，地面湿滑泥泞，乡下的土路连个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人们只能挑着略微干稳的地方下脚，有时候，从这一块到那一块距离较远，正常走是不可能的，只能跳。于是，在乡下地方，你经常会看见有人像个兔子一般在路上不时的蹦一下。饶是如此，还是会弄得一脚的泥水。
此刻有一个灰影正在进州邬村的土路上不时的蹦着。灰影是从州邬村西北边的东华山上下来的，他在山上的畲族山寨里已经躲了许多日子，雪后衣物、粮食都不够，他不得已才冒险下山来。
远远的，村口的大樟树已经在望了，灰影没有立刻进村，躲在一个土堆后面看了好半天，确定没事了，这才冒头朝村口走去。刚从土堆后面出来没走多远，迎面碰上了黄老笨，黄老笨肩膀上扛着把锄头，锄头的把梢上还挂着个竹篮子。见灰影走近，黄老笨朗声叫道：“芒伢子，你可回来了，见着黄老盖让他赶紧回家。”
灰影正是黄芒，自那天晚上黄小楼不由分说将其赶回州邬村之后，他就按照黄小楼的吩咐，带着他老娘还有黄老盖一直躲在东华山的畲族寨子里。黄小楼只说让他躲着，也没说为什么。黄芒看黄小楼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不敢大意，只好老老实实的躲着。黄老盖最初死都不愿上山，黄芒好说歹说才把他劝了上去。黄老盖在山上天天骂黄小楼是个讨债鬼，黄芒和他老娘都快被黄老盖给烦死了。今天下山，黄芒落了个耳根清净，心里比往常在山上畅快了不少。
见黄老笨叫他，黄芒赶紧凑上去问道：“老笨叔，村里还好吧？没人来找我吧？”
“倒是没人找你。”黄老笨嘟嚷着说道，“你让黄老盖赶紧回家看看，他亲家带着姑娘来找小漏了。他家一个人都没有，人家都在他家住了两天了。吃的、盖的还都是大家伙凑的。”
“什么？！你说什么？”黄芒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他在新城那么久，从来也没听说黄小楼有媳妇。此刻听黄老笨这么一说，黄芒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黄老笨抬起手，对着黄芒头上就是一个凿栗，喝道：“我聋你也聋吗？快让黄老盖回家，他家儿媳妇上门了。”
“怎么可能？！”黄芒嚷起来，“小漏根本就没媳妇，哪来的什么亲家？”
“不信你自己看去。人家母女两可就在黄老盖家里等着他。小漏这孩子也是，进了城学坏了。那么好的一个媳妇，怎么就能撇下不要了！他跑了，他爹还能跑吗？人家姑娘，难道白给他黄小漏？”黄老笨白了黄芒一眼，不在理会黄芒，扛着锄头气呼呼的走了。
黄芒愣在原地，黄老笨的话令他心里惊恐不安。黄小楼怎么可能凭空冒出个媳妇来，难道是他离开新城的这段时间，黄小楼找了个媳妇？黄芒心里默默的思索着，百思不得其解。进村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好半天挪到了村口的大樟树下，黄芒又站了会，寻思着该不该去黄小楼家里瞧一瞧。良久，他打定主意，决定去看一眼，刚动脚，树上的老鸹巢里突然出来几声老鸹的叫声。黄芒心里一惊，抬头对着老鸹窝恨恨的骂了一嘴，这才抬脚朝黄小楼家走去。
一人高的土墙围子，院子里湿哒哒的，满是雪化后的泥泞。黄芒站在墙外，扬起头往里面瞅了瞅，两间土墙房子，住人的那间门开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搓着手，依着门框正向外张望，满身素青衣裳，脸上愁眉不展，嘴角边带着一丝幽怨。这时太阳正高，黄光照在她脸上。见有人抬头朝远里头张望，妇人眼睛一抬，立刻高声招呼道：“可是黄小楼家的兄弟？”一边说着，一边就朝外面迎了上来。黄芒心里一惊，躲到土墙后面，本想拔腿就跑，耐不住好奇，双腿还是没动。就在他思忖的时候，妇人已经迎到了面前，对着黄芒说道：“这位兄弟可是这村里的人呀？要是知道黄小楼家人下落，还望告诉我一声。”
妇人长得很好看，黄芒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嗫嚅的道：“你...你找黄小楼？”
黄芒这么一问，妇人忽然抬着手绢擦着眼睛哭了起来，呜咽着道：“这...这黄小楼看着老实，说下我姑娘后，人就跑了。我姑娘四处找他不到，人...人都变得痴痴呆呆的，我...我实在没法才找到他们家来。没成想，他家里也是一个人也没有。可怜我的儿真是命苦，怎么...怎么就看上了黄小楼这么个不踏实的人。呜呜....”
“大...大婶，您先别哭。黄小楼不是那样的人，这里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听黄芒这么说，妇人急了，拉着黄芒就往屋里头走，一边走一边嚷嚷道：“哪有什么误会，你看看我姑娘，多伶俐的一个人，现在就像傻子一般了。”说着话的工夫，妇人拉着黄芒已经来到了门口。黄芒往里一瞧，果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坐在房中。那姑娘了一身墨绿的袄子,纤腰一束,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粲烂,却毫无神气。容颜秀丽，却呈一副呆傻的模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见有人进来既不抬头，更不见打招呼。
“这...这是小楼的媳妇？”黄芒手指姑娘，吃惊的问道。
“可不是嘛。呜......”妇人又哭了起来，“也怪我自家闺女不好，和黄小楼私订终身。谁承想，黄小楼竟是这么个人，抛下我姑娘一个人跑了。”妇人擦着眼泪，话风一转，恨声嚷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娘两不见着他黄小楼是不会走的。我就不信，他一家人撇下这个家不要了。”
“婶子你...你别着急。黄小楼不是你说的那种人，真...真要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就算黄小楼不回来，他爹也会管的。”
黄芒话音刚落，妇人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焦急的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知道他爹在哪呀？你可怜可怜我们母女两，要是知道的话，还望你帮帮我们。我也没别的意思，只要他爹露个脸，把这门亲事认下来就行。大不了我把女儿交给他黄家，让她在家等黄小楼回来，怎么也强过无名无分，痴痴呆呆过一辈子呀！呜呜......”妇人说着又哭了起来。黄芒觉得妇人的要求的并不过分，心里突然也怨恨起黄小楼来。他抬眼瞅了瞅兀自傻坐着的姑娘，又觉得黄小楼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心里突然一下子就乱了。嘴里吱吱呜呜的，甩开妇人拔腿就跑。妇人见黄芒跑了，倒也没追出来。黄芒只听见身后妇人传出来的哀怨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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