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转过身看自己身边熟睡的男子的脸,那是一张成年男子的脸,浓密的眉毛和青色的胡茬痕迹,脸颊上还有一颗赤红的痣。她在看这个昨晚把她带回家的男人,想要搞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轻易地跟他走。
后海午夜的酒吧依然充斥着来自人和金属乐的喧嚣,阮青是这些人里面极其普通的一个。她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长相不如酒吧里推销啤酒的女生,身材也不如舞池里穿肚脐装扭动腰肢的女人,只要把她丢到人群中,你就会找不到她的身影。她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得到上天的眷顾,而又十分懒惰的女人。从不喜欢逛街,从不给熬夜的脸敷面膜,出门也从来不化妆。喜欢做的事情是吃辛辣油腻的食物,对着电脑彻夜不眠。可每次来酒吧,她都会很聪明的坐在空荡荡的吧台边喝酒。
林觉铭和阮青不同,他是一个患有婚姻恐惧症的男人,死心塌地的爱过两个女人,都是在谈论婚姻的档口上分手。他觉得没有人理解他,她们都说他是一个不愿意负责任的男人。他来酒吧的目的不单是为了喝酒,更是为了找女人。这是一个精力旺盛的成年男人的正常活动。这是他这个星期以来,第五次在这家酒吧看到阮青。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吧台边喝闷酒,从晚上十点坐到凌晨四点,然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MUJI黑色布袋离开。他觉得她是一个寂寞的女人。
Hi.林觉铭走到阮青身边跟她打招呼。阮青转头看他,从上到下打量他,举起手中的杯子与林觉铭的杯子碰撞,cheers.
阮青说,我第一次在酒吧见到你。林觉铭笑笑,两只手在把玩着杯子,这是我第六次来这个酒吧,我见过你五次。阮青细细的眉毛变得生动起来,让酒保给自己加酒,没有搭理他。这样的男人她见多不怪,少一个多一个都无所谓。
林觉铭见阮青没有给自己好脸色,抬起杯子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给喝完,拉开阮青身旁的高脚凳坐下。阮青自顾自地点起一根烟,要来一根吗。林觉铭接过她手里的香烟,放到唇间动作笨拙的吐露,被浓烈的香烟味呛得咳嗽。阮青笑起来,既然不抽烟,你又何必勉强。阮青接过他手里的香烟,放到烟灰缸里任其燃烧。
阮青不喜欢抽烟,但她喜欢在疲惫的时候点起一根烟,烟的味道使她清醒。她对着烟灰缸自嘲道,这只是一种怪习惯。林觉铭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人,他对阮青产生一种兴趣。
阮青抬头看墙上的复古挂钟,转头看着林觉铭,你还有一个小时说服我跟你做爱。林觉铭瞳孔放大,这个女人不是寻常角色。
这时,林觉铭睁开眼睛,看到阮青正睁着眼在看他,她的眼神凛冽,像是一把打磨好的锋利的剑。他也看她,两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赤裸对视。阮青脸色苍白,一张年轻女子的病态的脸,像一枝来自山间的白百合,丧失掉所有色彩。
阮青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黑色蕾丝内衣,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穿上。她的皮肤在微微透亮的晨曦中白的发亮。
林觉铭也已经起来,站在十七楼的房间的窗边看窗外的夜色。午夜的风吹进来,透着瑟瑟的凉意。唯独他腰间的那双手是温暖的,阮青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林觉铭,把身子贴在他宽阔的后背,头埋在他的肩头,有温热的气体打在他的肌肤上。
他想起昨晚在酒吧跟这个女人聊天,她说,如果你的故事能够吸引到我,我就跟你走。他跟阮青讲他十七岁时喜欢上的一个女生。
“我十七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生。我答应要娶她,可最后她却不见了。”
“她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十七岁的时候,我在学校的社团联谊上看到她,她剪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穿衬衫牛仔裤和球鞋,打扮成假小子的样子,两个眼睛大而明亮。她看人的时候毫不避讳,总是试图把一个人看穿。许多人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她什么。”
“我喜欢和她在一起时,我的真实。我不需要隐瞒,不需要摆出一副侃侃而谈的模样,不需要迎合别人的口味,在意来自他人的看法,我觉得那是真实的自己。我与她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学校附近的一条旧的铁轨上。我给她写了情书,就塞在她的小说里,联谊的时候我把从她那里借来的小说归还给她,希望她能看到。我在情书上写了一句舒婷的诗,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第二天放学,我就在校门口看到她突兀地站在那里。我们来到轨道上,那里停有一辆废弃的老式火车,我们爬到车顶上吹风,光着脚拿着球鞋在车顶上小心翼翼的奔跑,从一节火车跳到另一节。我记得我第一次吻她,就是在那里,当时风在吹,她的唇有樱桃的味道,只是轻轻地嘴对嘴,但我觉得那短短的几秒钟里,我的世界像樱桃一样变得圆润光彩。”说到这里的时候,阮青看到林觉铭的嘴角轻微上扬的弧度,她举杯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鸡尾酒。“交往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就做爱了。在我家的阁楼上。七月,南方炎热而湿气涌动的夏日午后,她敲响我房间的窗,从窗口爬进来与我接吻,她伏在我耳边轻轻地对我说,林觉铭,我要跟你做爱。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是不寻常的女孩。我牵起她的手,来到屋顶的阁楼上,在狭小黑暗的屋子里,我们笨拙的脱掉对方的衣服。她年轻的身体就像是一颗饱满的樱桃,吸收了那一年最好的光和水,使人垂涎。我们做了两次,她额前的短发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对我傻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们就着满身的黏腻汗水抱在一起。”
阮青问他,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找不到她了。林觉铭闷头喝酒,眼眶里充溢着泪水,那些过往被他的泪水掩埋。
林觉铭让阮青抱他,他没有反抗。他看到她的时候,觉得阮青像自己十七岁时爱过的那个女孩,阮青看人的眼神和她看自己的眼神是一样的,直白凛冽。阮青让林觉铭想起她,想起她和自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想起自己的真实。想起他的美好往事。
他对阮青说,清晨五点,会有一群黑色的野鸟从窗前飞过,一大片一大片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盖下来,可以听到它们翅膀煽动的声音。我每天都在这里等。
阮青在看林觉铭手臂上褪色的刺青,阮青。他是她十六岁时爱过的人。她并不打算与林觉铭相认,这份来自年少的爱,现在她已经承受不起。十六岁,她离开他的城市,来到这座南方的沿海城市生活,做一个不愿提及历史的流浪女子,她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对任何人付出感情,不会谈及过去。可她跟他走了,从午夜的酒吧来到他的单身公寓。
林觉铭问,你叫什么。阮青松开紧抱着他的手,声音清脆的说,你可以叫我Joanna.阮青乌黑浓密的长发略过林觉铭的肌肤,像一双手在抚摸他,她转身走向床边。这时,那群黑色野鸟从他眼前飞过。林觉铭呼唤她,Joanna.快来看。鸟飞得迅速,她来到窗前的时候,只看到一片阴影消失在天际。林觉铭失落地说,Joanna.你错过了。我错过了。她喃喃自语。
在酒吧关门的最后十分钟,阮青决定跟这个男人走。林觉铭带她上了自己的车,我要带你回家。现在天准备亮了,阮青穿回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林觉铭在扣衬衫的扣子,我还能在那家酒吧找到你吗。我准备去北方。林觉铭疲惫地看着走到电梯口的阮青,Joanna.你很像我十七岁时遇见的女孩。你愿意留下来吗。我可以娶你。
电梯门开了,阮青走进去,她说,再见,觉铭。我是Joanna.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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