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合被抢到山头的第二天,山头上夜里就枪生不断,远远的枪声,流星逆行飞屑漫天的弹花。百合算被抢回来了。等于说土匪头子屏东和百何就做了一夜的夫妻。而洛南就认不认可也算做了屏东一天的岳父大人。
百合怀孕了。
2、
百合怀孕的事都不知道,是这片土地盘着的秘密,百合甚至自己都不知道。百合早上用盐刷了牙,泼了洗脸水,就站在门口捻一小朵花,嗅了又嗅,一副情思深重的样子,小马婶挽着菜篮尖着脚路过老远看见就搭话:“百合真是越来越俊了!”,百合就把少女的羞涩表演了一遍:“马婶儿,摘菜了呀!”,娇嫩到骨子里。羞涩是女人骨子里的气息,和阅历无关。
洛南饭时心中有数地给凤梅合计:“凤梅!咱百合也大了,不行就答应了长江吧,给人家算了,孩子嫁人也是迟早的事。”,凤梅瞅了他一眼:“都是你一张臭嘴,当初不是你不同意的?”,洛南说:“那不是个商量的过程,再说要矜持一点,不是娶媳妇,保守一点。”
这一耽搁,就是割麦的时候了。百合发现自己怀孕了,原因是村子里张奶的那句话,打一激灵,张奶是六十多岁没文化的粗人,望着百合的肚子说:“妮呐,今儿吃的啥饭呀,吃恁饱?”。本是不经意,但在闺房里却细思极恐,“我……怀孕了?”,以后就自己留了意,果然真的,忐忑起来。那时候怀孕只有一个出路,就是出来,所有的生活都是自然的,生态的。
百合回忆起屏东,和那夜的事。不过在她的内心和恨之入骨的父亲感觉上大有不同。阳光从床格子里透过来,在她脸上画下灰油彩般的暗影,她坐在床上脑海浮现了那夜惊魂动魄的一幕,屏东的脸、屏东的话。
“妈的!老子是抢媳妇,别绑那么紧,整出人命来。”
那夜一群男人黑影穿梭、马灯似的来回,把她也来回转移,最后被背到山头。她起初担惊害怕,后来逃也逃不掉,也并不见伤害她,只是想要把她带走而已,索性也坦然了,没到山头她竟在麻袋里睡着了。
她在屋内被放出来时一个男人马步似的坐在面前的灯下,沉着脸端详,她也瞅了一眼,看到那模样心理暗思“亏了这副模样,可惜做了土匪!”。扭过头就再没看他第二眼。土匪屏东这个对男人彪悍的人对女人却是温情至极,给她讲起了道理,讲半夜,看来打算从心底收服,说的尽是好话。她靠着门听得迷迷糊糊,只记得那句:“……想回去……,到时候我送你……”,让她觉察到希望。
她挣扎着被抱扔到床上,又被他搂来时,她击了几肘,听得他“哎吆”两声倒不怀好意地在身边笑着安静了,后来竟没音儿了,谁知死猪一样睡去。又不知是真睡假睡,也不知道他啥样心思,就一整夜坚持、警惕在他的睡梦中。直到她浑浑噩噩的欲睡去时已是黎明将近有人拍拍她:“天亮了……他妈的,我竟也睡着了……”,被他使劲儿一搬,翻了身子,山上冷凉,薄薄的褥子下被他搂了一个大早,她大约也是疲倦困极,挣扎也没挣扎,闭着眼没理他,外面敲门喊吃饭的被他骂了一通。
想起来,那种感觉真好!窗户虽然明亮屋内光线并不充足,竟觉得黑甜,她是头一次碰触男人,那心跳得厉害,他觉得男人的每一片肌肤都如一片陌生的田野,她默默地体会着这一切,只有她那激动的胸脯泄密了屏东,她是醒着的,于是,男人更放肆了。别的又怎么样呢,她是逃不掉的。
她现在唯一想的是,男人的嘴说得百般好只怕是一时,若是真心体贴,有个长久,又有哪个女人不愿呢,这么想,就去猜测此刻他在哪?以后还会不会来找他,还在不在意她,竟私生嘘叹,觉无所处。
3、
月上树梢儿时,夜半频便,百合一个人就常去院子,一呆就是许久不见回屋,顺便想那些想不清楚的生活。有时候她娘凤梅明明听到姑娘出去了,就是没听到回来的动静,有一次也赶去随着,顺便看看姑娘行径,就发现百合一个人孤独地蹲在院子里沉思,禁不住问:“百合,屙屎呢,……你屙院里咋弄?”,平时百合屙屎都是娘陪着出门在外。百合发现娘也起来,就说:“娘!没,没事。”就起身从凉凉的夜里慌张进屋,到了床上又是坐在床头望着褥子上的鸳鸯发呆。
隔连的几回,终于一次凤梅起身跟在百合身后,夜露清凉的深夜悄悄说起娘俩的体己:“妮,有啥心事?”,百合觉得这么久了,自己也解决不了,坦白道:“娘!我怀孕了!”,凤梅“啊”地吃惊,又觉得必然,伸手去摸女儿的肚子小声说:“能看出来不?”,又自答:“嗯!不显!”,寻思:“这可咋弄?”
那时候未婚先育家人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把女儿嫁出去,瞒人耳目。没有流产一说,也没什么“DNA”。
凤梅想把女儿的事告诉男人,但又怕男人脸面看得重,不说又不行,终于一次机会洛南的耳朵正好在她嘴边,凤梅就声音小极地说:“他爹,给你说个事儿?”,洛南就也在凤梅耳边说:“啥事儿?”,凤梅说:“咱闺女怀孕了。”,洛南不觉声音高了说:“啥?”,凤梅就在被窝揪了一下他的肉,说:“声音小点,傻子,不还是上次土匪屏东做的孽,能怪闺女?”。
洛南在深夜里抽起了闷烟,第二天一天都不说一句话,百合见爹这种情形心中大约也知道了,就去表现害臊而不动声色,听由父母安排。除了吃饭、干活儿就回自己房内。一家人都沉默。
高阳下的田野,收割麦子的人们偶尔在田间累了直起腰探露瞭望的脑袋,仿佛偷粮的黄鼠狼。百合割了半垄就去树底下喝水,喝完就坐下歇,凤梅扭头看身后没人,就望到树下,看见百合坐在荫凉里,瞅四下近前无人就无中生有地生气:“赶紧割、坐那里给孽种保胎呢?”,百合就赌气不吭声又站起来。
百合割到和凤梅一并排时,凤梅就小声说:“我改天去问问你姥娘,看有什么药草,把胎打了。”,百合听了眉头一皱。凤梅见百合没反应,就低头继续絮叨自己的安排,给你爹说过了,托人把那媒人找来,再提下。长江是个老实人,憨厚,是个好人,能靠得住。百合说:“都给人说不行了,还说。”,凤梅说:“说亲不就是这样,好好歹歹,哪有一说就中,人家不笑话?”,百合说:“反正我看不上。”,凤梅说:“看不上不管你,自己去找去。”,百合说:“找就找。”,凤梅以为娘俩说的是气话。
第二天媒人国岭一脸轻松地来喝酒,酒桌上给洛南说:“……你看长江是老三,老大、老二是光棍,家里一直没花着钱,这老三办事还不是倾尽所有,就那条件,不用说你也知道,长江这个人,也是在咱跟前长大的,模样还行,人也老实……”
百合在内房里坐在床上听得清楚,一边听一边剪脚趾甲,眨巴着失神似的眼睛,做心理打算。
4、
长江翌日得了信儿,不几天就屁颠地掂着礼物来了,百合赶紧在邻居家躲了一个上午,中午饭都是在邻居家吃。
私下里凤梅也在行动,去娘家问个管用的药草,准备打胎。舅母就知道了,舅也就知道了。百合的舅晚上过了来说:“革命过来了,屏东近年来收敛许多,好像还在那山头,听说跟随的人离去不少,现在顶多不过三五个人,不然商量一下,夜里去给他打死算了……”
洛南说:“好是好,咱们可不能再添什么伤亡。”
秋槐说:“那当然,这事自然小心。”
长江来定亲时,百合跑了。由于商量着打击屏东的山头,大家也忽略了身边的生活。直到洛南、秋槐、小横一帮子人扑上山头,落了空,撤出来才开始寻思起百合。
百合是给屏东稍了信儿。
百合那天名誉上去是要屏东给自己怀孕一个说法。
那天莽撞地过去,望风的人早发觉了她,回去高兴地捎信儿:“大哥!上次你睡的那小娘们儿又找上来了……”
屏东问:“谁?”,出来一看一个姑娘的远影背对着,走过去转一圈看是百合的脸,喜出望外,回头瞪了一眼小伙计:“滚、滚、滚远点!”
百合斜了一眼屏东,平静地说:“我怀孕了,你看咋办吧?”
屏东一听说这,笑了,伸手去温和地牵百合的手,但被百合打了回去。说:“到里面说,既然来了还不能坐下好好说吗?”,又去牵,又被打了回去。倒是百合自己气冲冲地走进去,把他撂在外面。
屏东甩了一下脑袋也跟进去,倒了杯水端在百合面前,十分高兴,感叹道:“早知道你也中意俺就不用费事去抢了,找人说不就成了,伤和气,是卟?”,百合骂道:“谁中意你个短命的,吃屎的东西!”,屏东说:“别说恁难听,好歹这些时候我也一直记挂着你呢,啥短命,我这不活的好好的。”,屏东说着抖着胸前的褂子。
百合说:“你说吧!咋办?”
屏东说:“啥咋办?”
百合羞怒,眉毛又扭成一团,还没开口,屏东赶忙做了个息声的落手动作,说:“知道了、知道了。”,转而铿锵地说:“我的孩子当然要留下,我担责,我负责,放心。”
说了一个晚上。
有一刻百合忽然捂着脸竟哭了,心疼自己:“这几个月我煎熬的啥似的……”,屏东安慰道:“知道、知道,我也一直在打听着你呢,我不敢去呀!我正打算着再去把你抢回来呢?”
百合把屏东就近过来的脑袋扇了一巴掌,屏东都被扇蒙了,不过,瞬间他又明白过来,也许这一巴掌百合心中的怨恨就抵消了。他拍了拍额头,恢复着尊严,感受着挽回一颗失落的爱心……
那夜,屏东按百合的想法提前撤到了另一座山崖,百合阻止了他的袭击,秋槐和洛南去扑了空,也立刻撤走了,他们担心设伏,两帮子人,你来了,我走了,你走了,我回来,互相转了个场,冷清的山谷一声枪也没响。
回来,屏东讨好地坐在石凳上对百合说:“我也够意思吧?”
百合低头检查自己的脚,并没搭理他,屏东去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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