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冬日的暖阳里,若不是高跟鞋的提醒,怕是人的躯壳都要跟着每一丝一缕的细胞融化了,散成流动宇宙的风,化作浮动叶脉的光,眯起眼睛,便觉飘飘然迷醉、悠悠然沉沦。
疏硕的建筑沿马路散落,将人的欲望克制在单调的结构与色彩里。看惯的风景并无新奇之处。停车场出入口的自动收费装置响了,一辆车缓缓驶出来。不自觉望过去时,几辆破旧的自行车“哗”地一下,把思绪拉到了十来年前。
那年十七岁,大学才报到不久。学校太大太大,上课地点跳跃的太魔性,不得不在校门口买了辆自行车。一路上往回推,不会骑。走在通往东校门漫长的梧桐道上,又热又累,知了躁人。干脆将车子支起来,坐在后座上看几个大一新生练习骑车。见一个人练习的不错,便主动上前求教。“老师”很棒,从才摸索出来的平衡教起,一点点放手,没摔跤,不到俩小时就学会了,于是潇洒地骑回宿舍楼下。
有了自行车,上课就方便多了,疯也方便多了。先是游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车子往路边一撂,没去过的树林子上上下下钻一遍,摸摸树干,撸撸够的着的树叶子,有石桌石凳的地方还得坐上一会儿。也喜欢往水塘边走。但凡看得见但是看不尽的堤岸,那必须得去看看看不尽处到底通往何处。
武汉大学的樱花没印象,但沿东湖骑行的那一带水光粼粼、上下台阶时吹拂在脸上的清新的风,盛开在路边花坛里的花儿,像是正在眼前似的,那么清晰,那么近。西校门外的大排档,排骨藕汤、烤鱿鱼、炸火腿、烤肉串等等,浮游飘荡着令人垂涎的香味,只是夜光的璀璨,比户部巷逊色了很多。长江大桥下的江水和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黄鹤楼和古琴台都是诗意的所在,适合眺望,适合遐想。汤逊湖的鱼丸和东南政法大学湖中那只胆子极大的馋嘴鹅一样,都是雪白雪白的。青春的天和水清澈辽亮,袅晴丝吹遍校园湖畔,摇曳春如线。
喻家山是校内最爱之处。那时候满身的洪荒之力,爆发时像疯子一样从山脚狂奔到山顶,再一口气跑下去跑到另外一个山顶再跑下来,累了,路边找根棍子拄着,乐得笑弯了腰,干脆把腾出来的那只手甩过去给自己捶捶背,一边捶一边假装老态龙钟地咳嗽。那时候快乐多简单啊!不需要关注,不需要陪伴,不觉得孤独,不觉得寂寥,在四季阳光和青翠树林中奔跑,眼睛里尽是生机盎然。将累得机械了的双腿再抬挪到山顶,往瞭望台短垣上一靠,或者找个大石头往上一坐,简直逍遥极了!某次失了一场柏拉图式的青葱恋爱,山顶便见证了一场一个人的失落与忧伤;某次寻刺激夜半爬山,下山时鬼使神差迷了路,在明月鸦声残树魅影中误入墓林,那山便塞了一把心惊胆战在怀里;到大四的时候,已经很少那样疯癫了,一个大雾弥漫的夜晚自习时听说那天早晨,一个老人在山路旁的树下寻了短见。莫不是舔舐过崇祯帝的困噩与苦难,才将那生命中无以言说的沉重、悲怆与无奈,心一横都悬给世人看了。从此之后,喻家山便湮冉在记忆的画布上,常见灰翠,不涉其高。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那些见证过数世数代、久久远远悠悠存在的情和事,一颗心初邂逅时,它新奇而明净,一旦交付了太多的故事,便没法不沉重起来,没法不疏离起来,以至于愈发显得苍凉无际。
逡巡间日已西沉,寒气渐渐升腾起来。孩子们在楼上欢唱,不知岁月为何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