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麦子，在阵阵暖风地吹拂下，不停地晃动着沉重的脑袋，像似在倾听者什么，诉说着什么。
1
淑英和小牛子用平板车将刘丽拉回了家。
看到浑身湿漉漉的两人，刘婶赶紧过来问:“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淑英接过话说：“没事，娘，刚才丽丽不小心在河里摔倒了，我扶她时也整了一身水。”
“对，没事，奶奶。”小牛子也跟着说。
刘婶摸摸小牛子的脑袋，疑惑地看着姑嫂两人，扶着刘丽进了屋。
换过衣服，刘丽躺在自己的小炕上，没了一点力气。看淑英去了厨房，刘婶悄悄问：“你俩又……”
“没事娘，我饿了，你做饭我吃。”刘丽有气无力地说。
“哎，这就去。”不管有啥事，想吃想喝就没大事。刘婶放下心来，说着便出了门。
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枕头上，竟然有一丝温暖，心都凉透了，眼泪怎么还热着。刘丽痛苦地想着，过去的一切从未放过她。
淑英端着碗热姜汤进了屋，“趁热喝碗姜汤吧，小心感冒了。”见刘丽未动，把碗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刘丽喊了一句:“嫂子！”她一下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双手撑在炕上，望向自己的刘丽:“谢谢你！”刘丽说。
淑英看着眼泛泪光，如此虚弱的刘丽，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她微笑着说:“没事，你好好歇着，睡一觉，什么事都能解决。”
这一夜，往事如流星般从刘丽的眼前划过，该结束了，刘丽想。
2
当年，刘丽喜欢同村的王得军。
王得军比刘丽大两岁，人长的英俊，嘴巴又会说，不像大多农村年轻小伙，一看见女孩子就紧张地不知道说啥。
王得军心里也很中意刘丽。这姑娘，为人爽朗，胆子大，干活卖力，庄稼人找媳妇就得这样的姑娘。
两个年轻人关系越走越近，麦田里，小河边，山坡上都留下过他们的身影。两人开始商量着，王得军啥时候去刘丽家提亲。
那天刘丽欢欢喜喜地回了家，看着父母的神情有些奇怪，以为又是因为哥哥，就冲哥哥说:“你又去打麻将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刘全摆着手说。
刘全整天混迹于麻将桌，一上桌就六亲不认。他从小宠爱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妹妹，有时妹妹说话比父母都管用，多少次都是妹子从麻将桌儿上，把他拽下来。
“吃饭吧！”父亲说。刘丽心里想着王得军提亲的事，吃饭时全然没有注意到，饭桌上另外几个人的眼神。
最终还是刘老汉开了口，原来他们想让刘丽为哥哥换门媳妇。
刘丽看看低着头的哥哥，再看看父母哀求似的眼神，感觉自己的愤怒，就像一座火山似的要炸开了。
她一挥胳膊，碗应声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想让我换亲，你们想也别想。”刘丽大喊一声，跑了出去。
刘老汉四十多岁才有了这个闺女，她从小得尽了父母的娇惯，哥哥的宠爱。今天他们居然让说让刘丽去换亲，她内心伤痛极了，这还是疼爱着她的家人吗？
刘丽哭了一路，找到了王得军，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急得王得军说，明天就上刘丽家提亲。
第二天，王得军紧张又兴奋地和父亲来到了刘丽家。不一会儿就垂头丧气地出来了，因为彩礼钱，婚事没有谈成。
没几天，王得军收拾东西去县城打工了。他对刘丽说:“在咱这种地，一辈子搞不出名堂，你等着我，挣够了钱，我就回来娶你。”
刘丽开始每天掐算日子，等着王得军。他对父母和哥哥说，这辈子就要嫁给王得军，如果他们非逼着自己换亲，那她就只有一死了。
他们知道刘丽是个烈性子，从此刘老汉两口子再不敢提让她换亲的事。
3
半年后，王得军回来了，比原来瘦了许多。她对刘丽说，这半年他干了很多活儿，却没挣下多少钱，刚开始不懂，被人骗了也不知道。现在终于找到了门道，等他再去干半年，一定能攒够钱。到时候趁着过年，正好去提亲。
刘丽又开始了甜蜜的期盼，从没像这个时候那样期盼着过年。
王得军终于回来了，可他身边的姑娘是谁？听到信儿，刘丽就奔去了王家。在门外，她就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进了门，她冷冷地看着王得军。王得军一时尴尬地说不出口话来，还是他旁边的女孩说:“你是丽丽吧，我是赵艳，我听得军说起过你。”边说边过来挽刘丽的胳膊。
刘丽嫌弃地甩开她，大声说:“对呀，我是他的未婚妻，你是谁？”这话一出，惊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们以前好过，不过事情并没有定下来，作不得数的。”赵艳说。
“你来说，作不作得数。”刘丽死死地盯着王得军。王得军脸憋得通红:“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丽丽。”
这时候王得军的父母才明白过来，都来劝刘丽，想拉她出去，刘丽拼命挣脱，她要王得军一个解释。最后刘家人赶来，才把她带回去。
那些天，刘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每天哭闹着要去找王得军。父母和哥哥怕她想不开，轮流看着她。
刘全心疼妹妹，把王得军揍了一顿，带到了妹妹面前。刘丽哭着扑到王得军怀里。
王得军说:“丽丽，是我对不起你。我跟赵艳在一个厂子里上班，她每天跟在我身边问这问那，是我不好，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心里有你，我可以不要赵艳，可我不能不要我的孩子啊，她怀了我的孩子。”
刘丽突然停止了哭声，她平静地看着王得军，好像全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王得军晃了晃刘丽，没有任何反应，叫她也不说话。他从屋里出来告诉刘家父母，已经和刘丽说清楚，就赶紧走了。
“孩子，她们有了孩子。”刘丽的心死了，她知道自己和王得军完了。
4
淑英蒸好了鸡蛋羹，端着进了刘丽屋里。
刘丽拉着淑英坐在自己边上，握着她的手说:“嫂子，这些年是我不好。”
淑英说:“昨晚，你哥都跟我说了，哎，你也是个苦命人。”
刘丽说:“不，都怪我自己，是我自己想不开，才让自己痛苦，又害得大家都不得安生……”
原来当年王得军和赵艳在年后就结婚了。刘丽在家里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热闹得很。一时气不过，跑去他们婚礼上大闹了一场，回来后，病了很久才好。
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村里人都在看他家笑话。说刘家俩孩子，一个娶不上媳妇，一个非赖着人家要嫁。
有一日，一个媒人上门给刘全提亲，听说是要换亲，父母正要拒绝。刘丽却出奇地出来劝父母答应。
刘丽说，她当时又气又恨，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她不是嫁不出去，哥哥也不是娶不上媳妇。
她发誓，从此以后只为自己活，不去考虑其他人，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让王得军知道，没有他，自己过得更好，让他后悔。
刘丽嫁得正事淑英的大哥。
那天，她本来想在河边凉快凉快，却碰到了赵艳。赵艳提着尖声细气的嗓子跟她说话，无非是说她跟王得军过得有多好，刘丽听得就来气。
说着说着她酸溜溜地来了一句，“哎呀，你看看，这么多年，你们也没个孩子。我家得军还说，你俩好的时候，说要给他生一儿一女呢，幸亏啊他遇见了我，不然的话...…”
刘丽脑袋“嗡”的一声，王得军竟然把两个人之间的事，都告诉了赵艳，还奚落、嘲笑她。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就他王得军不可以。
这么多年，刘丽心里一直念着王得军，想着两人在一起的美好，是这些回忆支撑着她。王得军说过，心里有她，是因为孩子才娶赵艳。
没想到王得军把两人的事，都告诉了赵艳，那些她视若珍宝的回忆，一下子都破碎了，如同阳光下五颜六色的泡泡，飘着飘着猛地破了，无声无息。
刘丽不知道赵艳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静静地跌坐在河岸边，这次她的心，彻底死了。
听到小牛子喊“姑姑，姑姑”时，刘丽才回过神来。正要起身，不知道是脚底一滑，还是身子一软，一头栽到了河里。幸亏小牛子喊了淑英，及时赶过去，把刘丽救了上来。
刘丽说，“嫂子，这一下，摔得好，把我彻底摔明白了。当时，在河里，我就想，为了他这么个人，搭上我这一辈，太不值得了。”
淑英擦掉刘丽脸上的泪说:“你这么想就对了。”
刘丽点点头:“嗯，以后我真的要为自己活了，跟你大哥好好过日子。嫂子，我这个人脾气确实不太好，但是并不是不明事理，之前…...”
“别说啦，我都明白了，忘了过去的事，重新开始吧！”淑英说。
四年了，姑嫂两人第一次谈心，终于真正接纳了彼此。两人哭着搂在一起，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对方。
5
午后，淑英看着睡熟的小牛子，心里十分满足。
听说了刘丽以前的事情，淑英真心地羡慕、佩服她。刘丽最起码为自己的感情，勇敢地追求过，而她呢？
曾经也有一些小伙子向她表示过好感，她都回避了。
从她懂事起，父母便说，家里负担重，不能光想着自己，得多考虑考虑家里。父母常聊起，谁家跟谁家换亲的事，他们虽没直接说，淑英心里都懂。
她从小看惯了换亲的事，又常听父母说，内心虽然不情愿，但是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是自己放弃了去追求的权利，怪得了谁呢？之前她跟刘全时常吵架，甚至动手，她常想，要是没嫁给他就好了。
后来孩子慢慢长大，叫她娘，在她怀里撒娇，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跑，黏着让她讲故事，她一点点体会着做母亲的幸福。
要尽全力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淑英想。慢慢地，她离曾经那些不可能的事情越来越远，不再有“如果没有嫁给刘全”的念头。
晚上，刘全收拾完拉回来的麦子，进了屋。他拉过正铺炕的淑英说:“英子，小丽跟我聊过了，那天多亏了你，不然...…”
“行啦，都是一家人。”淑英打断他说。
“不，你让我把话说完。这些年因为小丽的事，咱俩没少吵架，爹娘也经常找你的不是，我们都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心里偏袒着小丽。其实…...其实我知道有时候是她做得不对，是我心里觉得亏欠着这个妹妹，你知道我从小宠她，最后竟让她给我换了房媳妇，还是在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我心里…...”刘全的嘴，像上了发条似的一直说。
“你别说啦，以前我不懂，觉得你们一家都不讲理，现在都知道了。”淑英又一次打断了刘全。
“英子，你真好，谢谢你体谅我。以后我如果再犯混，你就打我，我绝对不会还手的。”刘全说着将淑英搂在了怀里。
淑英笑着说:“打你，打你我的手不疼吗？”刘全也笑了。
“爹，娘，你们在笑什么啊？”小牛子突然跑了进来。
“我们在讲故事啊！”淑英宠溺地说。
“什么故事？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好，现在就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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