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鱼儿重复地做着一个梦。
她梦见了自己嫁了别人,那人俊美绝伦,双目含情,他递与自己一杯合卺酒,在自己耳边呢喃细语,央央,我终于娶到你了。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说,卫郎,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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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蓦然惊醒,夜色如纱,账外朦胧。
“流苏。”
账外立刻有人应道,“夫人。”
“什么时辰?”
“回夫人,已是寅时二刻。”
“扶我起来吧!”鱼儿撩开帐子,对上了那浙州墨丝绣的山水屏风。
流苏从屏风后面出来,先招了门外守夜的两个丫头打水备衣,然后挂起了帐子,扶着鱼儿下了榻,把早就备在一旁的衣裳拿来服侍鱼儿穿上,先套上了里衣,然后是菊纹上裳,刺绣妆花裙,里外三层才罢,最后才系上了织锦皮毛斗篷。
这斗篷上的皮毛是夫君元春狩猎时打来的狐狸皮,鱼儿还记得当时他风风火火地跑来延春院里,一脸灿烂地对自己说,鱼儿鱼儿,看我打来的白狐毛是否合意?让人给你做衣裳可好?
这个老不羞的,多大的年纪,竟还如同毛头小子一般,也不怕人笑话。
今日宴席,请的都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作为城主夫人,鱼儿当然是要早早备妥迎客之物的。
2
“夫人,外头来了位自称夫人旧识的人。”
荣管家匆匆从外院跑来,一脸的为难。
“旧识?”
“那人给了小人这个。”荣管家从袖中掏出了一手帕,帕中无字,只在脚处绣了一朵金菊。
鱼儿疑惑地看着那帕子,自己最擅长便是绣菊了,这朵菊的绣法与自己平常的一样,但自己并不喜欢把菊绣在帕子脚边上的。
“夫君呢?”她问。
“老爷正在外院接待客人。”
鱼儿抽过手帕,犹豫片刻,便让荣管家把人带来。
不多时,荣管家便领着一约莫十三四的女子走了过来。女子着粗布青衫,只用一娟布系了发,有一双魅惑的丹凤眼,眼里流着些许悲伤与激动,鱼儿只觉得有些过分熟悉,多想也不得明白。
“我可与你见过?”鱼儿问道。
女子含泪摇头,她忽然跪了下来,对着鱼儿磕了三个头,“夫人,求您救救我爹爹吧!”
鱼儿一惊,示意流苏赶紧把女子扶起来。女子不愿起,她哭得有些伤心,泪珠像雨滴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
“你先起来再说。”鱼儿有些生气,要不是宾客已安排妥当,自己如何有这闲情来见这莫名其妙之人。
女子见鱼儿已经生气,忙站了起来。
“夫人,我乃城外罗云村里的村姑,自幼便与我家爹爹相依为命,本也相安无事。但就在前天,忽然有一群蒙面人闯入我家门,掳走了我爹爹并留下话来,若不交出碧血,便休想人安全归来。”女子说到此处,刚止住的泪水又渐渐涌来。
“这里可没有你说的碧血,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还有,那手帕是谁给予你的?”鱼儿让人领着女子进了屋,才又问道。
女子并不敢坐下,只站在鱼儿前方不远回话。
“那手帕是我自记事以来我爹长带身上的物件,但在我十二岁生辰的时候却给了我,说这是信物,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可以去找城主夫人求她送我去禹城关家,可我只想求夫人救救我爹爹!”女子又激动起来,旁人还未来得及拦下她就噗通地跪在了地上,她膝行几步,抬头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鱼儿。
鱼儿有些不忍,她紧皱眉头。
“不说我愿不愿意救你父亲,我确实是不知碧血为何物!”鱼儿有些为难,她亲自扶起了女子。“此事再说,流苏,你先带她去洗漱罢!”
“夫人,求您了!”女子有些不甘。
“你先别急,这事大,别说是你爹爹有事,我夫君既为城主,城里出现了成群的贼人便已经是我们的责任了,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待我与我夫君商量后再告知你。”
女子听后皱了皱眉,但还是跟着丫头下去了。
3
梦里的鱼儿奔跑在山上,身后追着一男子,男子穿着墨色暗纹锦服,面目俊朗,他边追上来,边喊道,央央,央央,快停下罢!
梦里的鱼儿含泪,回道,如若你不想娶我,便不要再花言巧语了,现如今我俩已偷偷结发,可你家人来了你却未曾承认有我,卫远方,我可看错你了!你走吧,我再也不愿见你了!
央央,央央你听我说!我......
鱼儿一睁眼,外头已大亮。
身边躺着夫君,那平日里生动的容颜此刻如同婴儿一样安宁,不知世事,平日里笑起来的皱褶此刻也舒缓了不少,胡子长了不少,却还能看得出他英俊的脸庞。
与梦里的那人大有不同,一个深沉,一个明朗。
鱼儿伸出手摸了摸面前的这张脸,想要细细打量,才摸了一下,那双眼便睁了开来,眼睛里倒映着鱼儿自己,清澈,深情。
“鱼儿你醒了?渴了吗?”
男子也伸手摸了摸鱼儿的脸,鱼儿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妇人,但脸上却并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痕迹,他大手有些茧子,会弄痛鱼儿的,所以他并不敢多摸。
他坐起了身子来,然后叫了人来为鱼儿更衣,他自己径自到了桌前倒了杯刚换上的蜜茶,递给了漱完口的鱼儿。
“夫君,昨日那事......”
“我已派人去找人了,按照那姑娘给的线索,那群蒙面人很可能就是三刀教的教徒。这事你不用管,我会解决的,你最近脸色不好,我让安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无碍。”
“听话。我最近有些忙,也顾不上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多想。”男子温柔地说话,接过丫头手中的披风,给鱼儿系上。
鱼儿只好笑了笑,点头应了。
4
鱼儿忽然想到后方的荷塘去瞧瞧。
她只带了流苏,从画廊那边拐去。想着自前年病了之后,自己就没到过后山了。
过了画廊之后便是荷塘。荷塘很大,一眼望去也只是隐约看见对面的树林。其实这个时候荷花是没有的,能看的也只是一片冷清,鱼儿就在荷塘上的木板桥上一直往前走,前年的树林有些阴森,流苏劝了好几声也没止住她的脚步。
鱼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总觉得林中有些什么。
终于过了荷塘,进了林子。
夫君说,林子有猛兽,不能太靠近。鱼儿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夫人?”
“流苏,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流苏听了浑身一颤,“夫人您不要吓奴婢。”
鱼儿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什么人!”林子深处忽然传来了一男子的喝止声,接着就从那头走出了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刀,两人看到了鱼儿皆大吃一惊。
“夫,夫人!”
“阿义,阿洪,你们怎么在此?”鱼儿疑惑问道,这两人乃夫君一手培养出来的护卫,平日里都是跟在夫君左右的,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夫君今日并不打猎,而是外出了呀。
两人支支吾吾并不回答,鱼儿总觉得林子里会有什么东西,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却被子义子洪给拦住了。
“夫人,前方并不安全。”
“让开!”鱼儿一怒,不禁提高了声音。
那两人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挪开步子。
鱼儿想不明白,夫君从来有事都不会瞒着自己的,但是,唯独这个林子,唯独此处。
鱼儿转身带着流苏就走,脚下不停地往前,衣袂随着疾走抖动着。她很生气,她心里劝自己,可能他只是在做些重要的事情,并没有必要告诉自己,但是就算以前他把广昌县的贪官抓了,把对他坐上城主之位有异议的人杀了,他都能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他都倾盘而出啊!
鱼儿觉得自己一定要问清楚。
鱼儿去了前院,把流苏赶了回去,让下人到院门外候着。
她径自进了夫君平日里办公的书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今日外出了。那就等到他回来罢!
鱼儿决定了之后,心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书房并不算大,除了右侧方书架子有些多之外,就只有一张楠木书桌坐落在房中靠窗出,窗外有一株梅树,还是前年自己见那花儿不鲜了亲手种下的。窗子边上挂了一幅鱼儿戏水的彩画,上面提了两个名,一个是荣江河,一个是荣鱼儿。
鱼儿的名字便是他取的。
他说,我是江河你是鱼儿,你可以在我这里随意游,直至我生命枯竭。
那时候的鱼儿,才刚刚从失忆的恐惧中走出来。
5
鱼儿摸了摸那幅画,微微笑着,但是笑着笑着,脸色便变得苍白起来。
她纠结于手中的突兀,犹豫片刻,还是按了下去。
随着鱼儿手中的动作,书架那头的墙忽然翻转起来,随着轰隆的并不算大的一声响起,展现在鱼儿面前的便是一个微暗的入口。鱼儿心跳加速,她捂住了自己的嘴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轻着步子靠近入口,越靠近,她越紧张得发抖。
她深深吸出了一口气,忍住对里面怪异味道的恶心,向前走了几步,又看了看身后有没有人发现,这才大胆地沿着唯一的阶梯往下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鱼儿都想要退缩了,阶梯才换成了平地。
那是一个如同牢狱的地方,最右边放着许多刑具,左边是牢房。
牢房里的干草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白了发丝衣衫褴褛的男人,男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并不回头,而是冷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你抢到了碧血,三刀教也不会为你所用!”
男人嗓音很粗,如同干枯的水源一般,让人很不舒服。
鱼儿害怕地又退后了两步,却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刑具,不禁小声啊了一下。
男人听到是女人的声音,这才转过身子来,只见他满脸胡渣,发丝胡乱地散落着,他看到了正急忙扶好东西的鱼儿,立刻双目圆瞪,随即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抓住那牢杆看着鱼儿。
“央央?”
鱼儿被吓了一跳,她往后又退了几步,几乎到了楼梯口处。
“央央!央央,是你!是你啊,是我啊,我是卫远方,你的卫郎啊,快救我出去!”
男人很是激动,他甚至想要徒手弄断那牢杆子,但并没有用,只能伸出一只手来向着鱼儿。
6
“央央,你过来好不好?”
鱼儿自听到这央央二字,脑子便如同轰地一声炸开了。
“央央,我心悦你。”
“央央,我终于娶到你了!”
“央央,你听我解释啊!”
“那央央只是我收留的一个丫头,你我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怎么能与她相比?”
“你竟如此厚颜无耻,利用央央偷取机密又残忍地伤害她!”
“我喜欢啊!谁让央央只喜欢我,而不是你荣江河,你败就败在把一颗心都给了她,而她的心却给了我!”
“卫郎?”
“央央,你都听到了吧?”
“央央,你听到我说话吗?”那个叫央央的人声音越来越大,鱼儿从回忆里醒过来,看着那如今落魄非常的男人,脸上的茫然渐渐变成了冷意。
“央央,当年是我错了,我是真心对你的啊!”
“你是错了。”鱼儿冷笑道,“你认错人了,我是荣鱼儿,央央已经死了。”
男人忽然安静了下来,他喃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鱼儿?”
身后忽然传来了另一个的声音,鱼儿听到了之后,心里竟是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脸来,眼含泪光地看着来人。
那人锦衣华服,通身都是让人心动的气度,他快步走到鱼儿身前,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发现她并没有什么事之后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夫君。”鱼儿叫了一声。
“鱼儿,此事我并非有意瞒着你,你不要离开我!”他双手颤抖着抱住了她,似乎是怕一松手,她就要离开他了。
此时鱼儿被牢中人扰乱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她双手回应似的环上了他的腰,把脸埋于他胸前。
她似乎再没有听到有人唤她央央,似乎此处只有她与荣江河。
央央已死,鱼儿仍在江河。
“夫君,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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