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薄荷不爱猫/著
引——
听说猫感觉到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会偷偷离开主人跑到山上去……
新生的兴高采烈,陈旧的黯然腐朽。
时间继续行走。
第一章 涸泽而渔
“吵杂的蝉鸣打破郊区宁静的清晨,火热的灿阳穿过梧桐树密集的枝叶,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倒影,盛夏已荣归。
在庭院中埋下一粒花种的女人,此刻正站起身来观赏着自己精心照顾的小花圃,
“会越来越好的。”她拍了拍粘在手上的潮湿泥土,满心欢喜地自言自语道。”
——《迷蝶》
我叫安宁,一个29岁的独居老女人。
“29岁的独居老女人,”这是某个27岁的精英白领送给我的最为肯定的评价。
现在的我正试图用20年代初的热门青春文学里最受追捧的语法,让我即将要开启的这个故事显得平易近人些。
《迷蝶》,当我从键盘上打出这两个字时,不知为何,原本文思泉涌的脑子里却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我并非什么成就非凡的职业作家,自我开始写书到现在都还只是个常年淹没于千千万万个故事里自说自话的“闲杂人等”。但这并不影响此时我正在进行的事。
四点三十分,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光脚穿过二楼陈旧的木梯,精神恍恍惚惚,那时我无意间看到躲藏在百叶窗缝隙里的微光,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又熬过了一个通宵。
已经醒来的米粒在走廊的尽头撕扯着垂落在地面上的窗帘,发出兴奋地吠叫。我轻声靠近,温柔地敲打它的脑袋,示意它安静。
摩卡、曲奇,伴着浓郁的香气,补充过糖分的我散乱着头发放轻松身体,懒散地窝进阳台的双人小沙发里,仰面注视着天空中浮动的云团。
不猜想,不期望,没有等待。
这是这所与世隔绝的小屋内的晨曦所上演的一尘不变的剧幕,我困束于此,心甘情愿。
下午三点,从睡梦中清醒,我将双脚搭在木制书桌上,对着窗外高大的木棉树发呆,微风拂面,洁白的薄纱窗帘随风翻动出优雅的曲线,灼热的阳光闯进屋子大半,游离在空中的浮尘连同家具都闪烁着异样的色泽。
被拉扯细长的黑色影子落在红木地板上,将屋子切割的支离破碎。我开了音响放莫扎特的《安魂曲》,随曲调晃动起十个脚趾,米粒窝在我的怀里,闭着眼,小小的身子一起一伏的。时光静谧,恍如隔世。
我记得,在我还年少的时候,我热衷于各式各样的故事,我的脑袋里开着扇天窗,神奇的东西进进出出,来来去去。那时我年轻,我还存有期待,期待那些故事能留在我的小屋里,我会把它们一一记录下来,就会有许许多多的人像我喜欢它一样喜欢上它,也会因为喜欢上它,爱屋及乌的喜欢上写出这些故事的我。
可这世界里,最不乏故事,我所有的投稿皆石沉大海。多年之后,无意间将它们从黑暗中翻找出来,回过头再来阅读,就只剩了语病、错字和幼稚。
这时,我方才释怀,释怀于自己的平庸、平凡。再观现如今的生活艰难,一瞬间好像都有了合适的解释。
这是我企图为放弃自己操蛋的现状,所找来的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这个理由是把锋利的刀,它可以暂时让我从终日紧绷的神经中脱身,但无形中也会杀死我的整个未来。
所以,后来的我选择继续写作,画插图,偶尔也画些漫画,硬撑着精神与“平凡、平庸”做抵抗。
奈何我向来是个不服输的,势必与敌方死磕到底的女人。别人越劝我不要做的事,我反倒越想要证明给他们看。
“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为了证明我的这句狂妄之言,我几乎用尽了自己生命里全部的力气。
还记得许多年前,年轻的我写了一个鬼故事:一个女人等待出征的情郎,每逢桂花盛开的时节便会跑进山涧的桂林摇了新鲜的花朵,做好香甜的桂花糕摆到地藏庙的神坛上,祈求菩萨将这味道带到男人梦里,让他记得家里还有个痴念他的女人等他平安归来,等他给她承诺的婚礼,卸甲桑麻。
春去秋来,草木荣枯,旁人都笑她痴傻,或是男人早已战死沙场,又或是弃了她另寻良缘,何必赔了青春苦苦等待一个走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虚影.
可她始终坚定自己的爱情、两人的誓言,足以比过海枯、胜过石烂。
很多年后,战乱平息,男人身披红袍金甲荣归故里,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亲昵的挽着他的胳膊,两人逗着怀中的白胖小子,眼里满是柔情。
男人负了自己原本的婚约、深爱的女子,做了高高在上的将军,娶了别的女人组建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女人穿着嫁衣登门讨要说法,却被男人的手下无情推出门外并当众杖责百下。当年的可人儿青春已不复,巨大的打击和绝望让她在这个金桂飘香的时节于桂林中自尽。她的怨灵附着在一颗本已枯死的桂花树上,一夜间,林中原本洁净的桂花皆化为浓稠的血色,可香气不减,更加的魅人心魄。
年轻的男子经过桂林总会被花香所迷惑,困束其中无法脱身,最后被鬼爪般的桂枝叉喉穿心,惨虐致死。往后桂林越渐繁茂,花色红艳热烈,常年花开不见绿叶,迷香惑人。
在官家的重金悬赏下,各地的除妖师们纷涌而至,可最终都是有去无回,就算勉强逃出来的,也像是被什么掏去了魂儿似的,不吃不喝,不语不休,没些日子便咽了气。之后,为了不再有人受其害,官家便协同法师们将这片林子用符咒圈起来,划为了禁地。
岁月逝去,当初还在男人怀里哭闹的白胖小子也已成长为一个棱角分明的英俊少年,也许是因果轮回,他无意闯入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桂林之中,被化为厉鬼的女人囚禁,可就在女人即将杀死他之际,却因为他的长相太过相似于年轻时候的男人而无法狠下心来动手,而这时,男人为救子,正只身前往桂林。
他在林子深处找到了背影幽怨的女人,她依旧是年轻时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份哀愤之气。
女鬼见到男人,积怨的耻辱和背叛的痛苦一股脑涌上眼睛,她死死抓起男人的脖子将他举到半空中,男人的骨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一脸的平淡让女人很不是滋味。他说,他从未忘记过她并永远只爱她一人。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他心里只装下了她一个,从未改变,如若她不信,她大可抛开他的胸膛来看,他念她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煎熬。
他解释,他的那位妻子是王上之女,性子暴戾凶悍。当年杀敌有功,皇上亲自赐婚,他实属无奈才对她冷漠相待,他不想亏待她也无法许她完整美满的生活,所以他本以为装作不曾相识,让她死心,她可以找个爱她的男人,那个男人会像他那般深爱她一样去爱她,她会过上他所无法给她的平凡幸福的生活,可不曾想她却如此固执的选择了死亡。
“当初我拼了命的在战场上厮杀,并不为一颗敌军的头能换一锭黄金,我怕我不拼尽全力就会被别人杀死,我怕极了死亡,只是因为我怕我死了,会负你一生,可我这辈子无论怎样做,都总是在辜负你,这是刻在我心底永远都无法抹除的痛。”
“如若可以,我多想再尝尝你亲手做的,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桂花糕啊。可,就连这简简单单的愿望也早已成为奢求了,不是吗?”
男人抱着女鬼流泪,滚烫的泪落在她脸上,她突然动摇,可就在她恍惚的一刹那,男人拔出寺庙高僧开过光的桃木剑,狠狠插入女鬼的天灵盖,男人抱着灵魂飞散的女人坐在霎时枯萎的桂花树下语气哀伤地轻声说道:“爱用尽全力一次,便够了。”
最后他吻了她。
之后,他背着昏迷的儿子回家继续过日子,天帝念他为民除害,镇守一方安宁,让他尽享天伦之乐到了一百二八岁,在功德圆满归天之后还封他做了个武将,成了神仙。
18岁我拿给16岁的夏麦看,我问她吓不吓人,可不曾想她只甩来一句“烂俗的爱情剧,”将我的自信一拳击打粉碎。
“为什么非要在桂花林?桂花落下的场面不壮观,也不唯美。”
“还有,像他这样无情的男人为何能活到一百二十八岁?为什么偏偏是一百二十八岁,而不是一百五十岁或是一百八十八岁?为什么这个罪魁祸首不是下了地狱还债,反却是成了神仙逍遥自在!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对那个为他落了个灰飞烟灭的女子来说是有多么的不公平吗?她爱他一点儿也不比他少!”她抓着我不放,语气咄咄逼人。
“我喜欢吃桂花糕,我就他要活到一百二十八,你管我!”我真不明白如果夏麦能说一句鼓励我的话,即便是假的,就算只有短短的一颗字,我也不会如此沮丧。
“宁,你不要再沉迷在那些虚幻的想象中了,这个世界不乏故事。”
我认识她到现如今十余年之久,她总劝我放弃我的故事,从惑人的梦境中清醒,来安心做个世人。
“爱用全力尽一次,便够了。”
只有穆清这样喃喃自语道。
“他深爱她,但他又无法来爱她,第一次,他为了护她,选择了最为决绝的方式还她自由。第二次,她因他生恨,滥杀无辜,涂炭生灵,他选择为了苍生而杀她。多么艰难的选择,不是吗?他们是彼此生命里的劫难,被天命捉弄,真是个令人疼痛的故事。”
他神情忧伤,喃喃自语道,仿佛全身心都用来感受这故事了。这又让我无比欢喜。
自此之后,我便不再写鬼故事,因为它们并不可怕,没有产生我预期的任何效果。
我写别的题材的故事,也只都拿给穆清,穆清是个温柔的男子,对比于夏麦的暴躁脾气,他确实是我最友善的读者,他总是耐心的看着,边画出些错别字,边神情激动的说“宁,你让我感到惊喜。”他的笑容明媚。
我的故事只积攒到高二末端,如同夏麦期待的那样,我自觉地放下了文字,却拿起了画笔。并以此作为谋生的技术持续到现在。
“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宁,你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一塌糊涂。”她说起话来多像我父亲。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听上去很刺耳。”
“因为我是最在乎你的人,所以才会担心。”
年轻麦说着不年轻的话,一本正经。
“你现在就是在涸泽而渔!宁,什么事都要放长远去看。这些俗套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虚幻的东西太多,它带给不了你稳定充沛的生活。”
“你花了太多时间在这些幻想之中,花了太多时间沉浸在自我感动里。当你在自觉与众不同的美梦中无法清醒的时候,很多人已经悄悄超过你很远了!”她拿着我的成绩单,满脸恨铁不成钢的举到我面前,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还有,穆清,希望你做个人,让她花时间提高提高成绩吧。你要是再助长她的胡思乱想,我真的会捏死你!”夏麦转向身后正眯眼浅笑,坐着看戏的清秀少年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怎么?有什么问题,我真心觉得安宁是个天才,别小看她。”穆清满脸无辜的回应。
“呀!你们两个是故意要气死我吧!”
吵吵闹闹的回忆里,夏麦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理性的样子。她和绝大多数人一样,都坚定的认为在得到一个高薪水的稳定工作之后,当你的存款有八位数之后,才是能让梦想跃进现实的开端。
“涸泽而渔”:抽干池塘的水,再去抓鱼。指的是只顾眼前利益而不做长远打算。
其实她说的没什么不对,我的人生到现在,总是在涸泽而渔,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像我这样的人,就怕是连生活也都从未期望过我会去畅谈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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